劍擁明月 第104節(jié)
折竹想了想,抬手在自己胸前的位置,算是無聲的回答。 榮王看著他,點了點頭。 “我還不知你的名字?!?/br> “折竹。” 榮王并不追問他是哪兩字,只道:“夜深知雪重,時聞?wù)壑衤暎俊?/br> 折竹一怔, 輕輕頷首。 即便玉京城中的流言再多,即便再多的人懷疑明月公主是皇帝的親生女兒,即便諸般嘲諷加身,這個榮王也始終沉默以對,令誤會的人繼續(xù)誤會。 可是血緣的羈絆,宿命的親情似乎騙不了人。 他放不下那些為他而慘死的家臣,他注定要比淳圣帝少一些狠心,所以一子錯,滿盤輸。 而商絨囿困于薛淡霜與薛家滿門的死,所有因她而死的人,都是她難以掙脫的枷鎖。 宿命般的際遇,相似的脾性,便是這對父女。 正如, 當(dāng)初她不問,便知道他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正如, 如今榮王不問,亦能輕易念出那句詩。 “絨絨挑郎君的眼光很好,” 漫天的雪粒在冷暖交織的光線里幽幽浮浮,榮王顫顫巍巍地拄拐,對少年道:“折竹,她與你在一塊兒,一定會很開心的?!?/br> 第89章 初雪夜 今年的第一場雪來了。 晶瑩如鹽粒般隨冷風(fēng)飄飛, 在晦暗泛黃的燈影底下打轉(zhuǎn)。 “姜纓,銀樓還有幾日完工?” 折竹瞧著落在掌中轉(zhuǎn)瞬融化的雪粒。 “明日便可以去取了?!?/br> 姜纓昨日才去銀樓瞧過。 折竹不言,在街邊油布棚子底下的食攤上買了兩塊熱騰騰的糕餅, 一塊油紙包裹著藏入懷中, 另一塊便拿在手中咬了一口。 明日。 少年的步履輕盈。 他從未如此期待明日。 臨近藏身的吉花巷,額上生了一道紅疤的女子提著燈籠匆匆從幽暗的陰影里走出來,迎面撞上正吃糕餅的少年,她焦急的面容上添了一絲欣喜,忙上前:“小公子!” “添雨姑娘, 何故綴夜前來?” 姜纓瞧見她那副情狀,最先警惕起來。 “季凌被人抓走了!” 添雨口中的“季凌”便是第十五。 “十五哥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什么人還能將他抓了去?”折竹聞言, 慢悠悠地咬了一口蜜糖糕餅。 熱熱的糖液清甜不膩。 添雨搖頭,道:“他們知道季凌是季羽青之子,張口便問他要一個精銅魯班鎖?!?/br> 魯班鎖。 折竹咬糕餅的動作一頓, 一雙漆黑銳利的眸子盯住她:“十五哥如何說的?” “說東西不在身上, 給了旁人?!?/br> 添雨如實答。 折竹神情冷冽, 忽而冷笑一聲。 “小公子, 還請快去救救季凌……” 添雨話說一半, 卻見少年抽出腰間的軟劍, 那銀光閃爍的剎那, 冰冷的薄刃抵上她的脖頸。 “……小公子這是做什么?” 添雨神情微僵。 “那便要問添雨姑娘你了, 可別跟我說, 你跟在第十五護法身邊這么久, 果真什么也不圖?!?/br> 姜纓也抽出劍來, 劍鋒指向添雨面門。 添雨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她側(cè)過眼, 凝視那少年的臉:“小公子拿了季凌的東西,卻連救他也不愿?” “我此時不正是在救他么?” 折竹的劍刃在她頸間劃出極淺的血痕。 添雨只覺這少年的劍冷,那雙眼睛更冷,她頸間刺痛,后背泛寒,撤去那般焦急委屈的情態(tài),她又細又彎的眉輕皺:“看來公子你早就懷疑我,既如此,你為何不早殺了我?” “此前我還不知你的目的,多虧你方才親口告訴我?!?/br> 折竹語帶嘲諷。 作為陳如鏡的義女,在陳如鏡死后,她再出現(xiàn),便是與第十五在一起。 “我告訴你什么了?” 添雨狹長柔媚的眸子一橫。 “你在十五哥身邊,為的便是那個魯班鎖?!?/br> “是又如何?”添雨終于不再遮掩,她定定地看著他,“那東西原本就是我家的,季羽青奪走了它,我如今想要拿回來又有何錯?只是小公子你,要那東西何用?” “可你如何證明它是你的東西?” 折竹眼底冷冷沉沉。 “準(zhǔn)確地說,那魯班鎖出自云川程氏,我父親是前云川主程靈曄的近衛(wèi),十七年前程靈曄將其賜予我父,后來我父因故被逐出青霜州,后來季羽青上門從我父手中奪走了它,我父自那時起便惶惶難安,讓我母親帶著我離家躲藏了幾月,原本父親每月都有一封書信寄來,但那月母親卻沒收到任何消息,她帶我回到家中,卻見父親已死去多時,尸身腐化不堪……” “母親郁結(jié)成疾,撐了幾年還是去了,后來我孤身一人從云川出來,便是要找到季羽青,從他手中拿回我家的東西,再殺了他?!?/br> 從云川到玉京,添雨一路追尋季羽青的蹤跡也不知走了多少彎路,來到玉京時,季羽青已經(jīng)失蹤,唯一的線索,便只剩陳如鏡。 所以,她成了陳如鏡的義女。 季羽青沒有現(xiàn)身,但她至少等來了一個季羽青的兒子,可第十五到底是在櫛風(fēng)樓中待過的殺手,他對她并非沒有防備,添雨在他身邊幾月,到今日方才得知魯班鎖的下落。 “我方才也沒有騙你,的確有人找上了季凌,”添雨的鬢發(fā)間落了好多雪粒,“若不是見了他,季凌也不會說出魯班鎖在你這里?!?/br> 云川,又是云川。 折竹查出第十五是季羽青之子的身份后,曾在櫛風(fēng)樓中見過第十五手中的魯班鎖,那上面鐫刻的圖案與字痕,竟與他的黃金匣子鎖扣上的極為相似。 也是因此,折竹才會與第十五約定,有朝一日他離開櫛風(fēng)樓,必會帶著第十五一起出去。 而第十五則要將那個魯班鎖交給他。 折竹知道季羽青是云川人,卻未料那個魯班鎖竟出自云川程氏,那么,他自小帶在身邊的黃金寶匣呢? 難道…… “他是誰?” 折竹再抬眼。 “他說他叫辛章。” 事到如今,添雨沒有要欺騙他的意思。 是托天伏門主劉玄意替其探查寶匣下落的那個汀州的辛章,那時在蜀青,折竹便猜出此人也許根本不是什么汀州人士,而是來自云川。 果然,都對上了。 巷中忽然有了一些響動,姜纓抬起頭正見一道身影飛快掠來,他認出那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便迎上前去。 匆匆耳語一番,姜纓變了臉色,回轉(zhuǎn)身來,走到折竹身邊,湊近他低聲道:“公子,妙旬的藥看來是吃完了,我們的人從藥鋪跟蹤幾個青年出城,發(fā)現(xiàn)他們上了觀音山,只是城中戒嚴(yán),天色一暗他們便進不得城,只得借由鴿子傳信?!?/br> 觀音山離玉京城很近,其上有一座大鐘寺。 “小公子難道真的不救季凌?” 添雨隱約聽到了姜纓的話音,她眼底流露一分不自禁的焦躁。 “你既篤定是季羽青去而復(fù)返殺了你父親,如今十五哥給你父親償命不是正好?”折竹聲線沉靜。 添雨張了張嘴,語塞。 第十五當(dāng)然不可能會死,魯班鎖不在他身上,那辛章若真要第十五的性命何不當(dāng)場結(jié)果了他,何必還要帶走他? 折竹不再理會添雨,撤下劍,手腕一轉(zhuǎn),劍柄重擊她的后頸,姜纓見添雨身子一歪要倒下去,便立即扶住她。 一旁的青年上前來,從姜纓手中接過添雨。 折竹將懷中的糕餅遞給姜纓,又看了一眼姜纓夾在腋下的匣子,淡聲道:“以防萬一,你和第四帶著簌簌換個地方藏身?!?/br> “公子……” 姜纓原想說些什么,最終還是咽下,只低聲道:“您放心,屬下這一回,一定不會再弄丟公主?!?/br> 見少年轉(zhuǎn)身帶著藏在漆黑夜色里的數(shù)十人離開,姜纓瞧了一眼地上被添雨遺落,燃燒成焰的燈籠,對那扶著添雨的青年道:“走?!?/br> 寂靜庭院,推門聲突兀。 商絨在房內(nèi)聽見了細微的動靜,她立即起身推門,寒風(fēng)裹挾細碎的雪粒迎面襲來,檐下的燈籠照見一片浮動的晶瑩白色。 她才驚覺,下雪了。 庭院里幾人走入一片暖橙色的光線里,她卻沒在其中發(fā)現(xiàn)折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