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108節(jié)
“妙善的確是被我所傷,那是因為我想要天機山功法的最后一重他卻不肯給,他原本是有機會殺我的?!?/br> 妙旬的神情越發(fā)詭異,他欣賞著這個少年眼底的愕然,“可他饒過了我,并給了我最需要的那一味藥,他只要我答應他,若有一日,你這個不聽話的小孽種只身來到玉京,便除了你?!?/br> 耳畔轟鳴。 冰涼的雪粒打在折竹的眼睫。 妙旬手中的劍刃不斷下壓,一旁被重傷的姜纓被趕來的幾名殺手扶起,幾人飛奔上前劈向妙旬。 妙旬側身躲過,手中長劍拋出,刺中其中一名殺手的右臂,再收回劍來,鮮血淋漓的劍刃幾招之內便刺中另幾人。 姜纓又中一掌,吐了血,妙旬鋒利的劍刃壓在他的肩頭,深刺入他的血rou,逼得他屈膝跪倒在地。 但一道銀光閃爍,銀葉幾乎刺穿了妙旬的一只耳朵。 妙旬吃痛,手中卸了力道。 地上的少年翻身一躍,軟劍猶如靈蛇游弋,幾下纏住妙旬的脖頸,他的手握住劍鋒,掌中鮮血流淌出來,他卻毫無所覺,只用力收緊纏在妙旬頸間的軟劍。 “你在騙我?!?/br> 少年嗓音浸雪,聲線低靡。 “事到如今,”妙旬艱難出聲,“我騙你有何意義?小子,你說好笑不好笑?你為妙善跋涉千里,隱忍多年只為替他報仇,可是……” 他嘶啞的笑聲透著滿滿的惡劣,“可是他,卻當你是顆棋子,不聽話,就得死?!?/br> “你以為我會信你?” 少年蒼白的指節(jié)間血液流淌,軟劍收得更緊。 妙旬的脖頸間一片血rou模糊,他疼得眼眶欲裂,嘴里滿是鮮血,卻還不忘出聲,“你若不來玉京,我也不會殺你,你好好想一想,想一想……他是否曾警告過你?” “不可能……” 少年恍惚。 妙旬終于握住了落在雪地里的劍來,姜纓勉強抬頭,正見妙旬提劍刺向身后的折竹,他瞳孔緊縮,想要起身,卻覺渾身的骨頭都像碎了一般:“公子!” 妙旬的劍鋒才觸碰到少年的衣襟,少年雙手握著劍刃,手腕一抬,軟劍最鋒利的邊緣便寸寸刺入妙旬的脖頸。 殷紅的鮮血迸濺在少年蒼白的面頰,鬢邊烏黑的兩縷發(fā)隨風而蕩。 妙旬雙目大瞠,頸間的血液不斷噴涌,那種利刃割入血rou的悶聲卻還不斷,他滿嘴都是鮮血,掙扎幾番,終究聲息全無。 寒風呼嘯。 姜纓力竭昏迷。 少年的雙手還握著軟劍,妙旬的整顆頭顱滾落在雪地里,溫熱的鮮血在白雪里蜿蜒流淌。 整片山林除卻風聲,便只剩少年的喘息。 軟劍脫手。 他怔怔地跪坐在一片血污里,隔了許久,他才踉蹌起身,卻忘了去拾起自己的劍,只像個提線木偶般,不知目的地往前走。 鵝毛般的大雪足以模糊人的視線。 他渾身的傷口都在滴血,隨著他的步子,血跡寸寸蜿蜒。 可他一點兒也不疼。 只是眼前忽然一陣眩暈,他步履不穩(wěn),摔倒在地。 銀白的雪粒沾在他的發(fā)上,他怔怔地望著那片被枯枝半遮半掩的夜幕,耳畔倏爾響起那道熟悉的,虛弱又嘶啞的聲音: “我死以后,你不必惦念,也不必過問我的死因。” “折竹,你要活,就活得安靜些,若能一輩子不被人找到,便是你最好的造化。” 原來, 他臨終的這番話不是安撫。 而是,警告。 原來, 在師父心中, 他只是個不聽話便該死的孽種。 “折竹,這匣子便是你的命,它是你的身世,也是你的責任,你必須背負著它,不論生死?!?/br> 那年究竟幾歲,折竹已經(jīng)記不清了。 但他記得師父與他說過的話。 “你習武的天賦不該被辜負,我已是要死的人了,便將這身內力給你,只有這樣,折竹,你才能守好你的東西。” 可是因為那一身內力,他十歲便開始承受那種經(jīng)脈沖撞的巨大折磨。 他已經(jīng)不記得疼痛是什么滋味。 可那種滋味, 曾令他厭極倦極。 若非是櫛風樓主苗青榕找到他,若非是她對他說:“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誰殺了你師父?你難道就不想為他報仇?” 他絕不會活到如今。 可是, 原來從前諸般師徒溫情,皆不過是算計利用。 報師仇…… 凜冽寒風拂面,好似惡鬼嘲笑。 可笑他,那么拼命地為了一個人而活下來,將為其報仇,作為支撐自己度過無數(shù)歲月的唯一意義。 少年低笑,眼眶紅透。 銀白月輝落在他眼中只剩一片模糊的影,他伸手觸摸發(fā)髻間冰冷的銀簪,濕潤的淚意隱在眼眶。 他指腹不斷摸索著銀簪的紋路,忽而摘下。 銀簪浸滿冷冽的月輝。 影子映在他沾了水霧的漆黑眼瞳里,像是拖長了尾巴的流星,細微閃爍。 在桃溪村小廟會,它是那個姑娘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 漆黑的夜幕,滿耳是風雪。 少年躺在一片銀白的雪地里,眸子失焦,空洞。 手掌收攏,銀簪沾了他的血, 在這片銀裝素裹的山林,在無人知的雪野,少年怔怔地望著月亮。 冰冷的銀簪,抵上他的咽喉。 第92章 只要你 觀音山上的大鐘寺門深夜被人扣響, 打瞌睡的僧侶慢慢悠悠地開了一扇門,只見門外數(shù)張陌生的面孔,個個寒露沾衣, 鬢發(fā)帶雪。 年輕的僧人清醒了些, 清了清嗓子:“各位施主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小和尚,我問你,你們這兒是否有外客暫住?”第四扶著商絨的手臂,側著臉看向朱紅門內的僧人。 “這……” 僧人瞧著他們個個身上帶著兵器, 一時有些遲疑。 第四哼笑一聲,抽出腰間彎刀抵上他的脖頸, “你若不說, 老娘今夜便讓你們這座大鐘寺燒成灰燼!” “拂柳jiejie……” 商絨見狀,忙去拉第四的衣袖。 但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卻聽那僧人顫顫巍巍地開口:“寺中一向不留香客, 若, 若你說的是一位道長, 他如今正暫居在我一位師叔的草舍里!” 玉京的寺廟比不得道觀的香火鼎盛, 大鐘寺香火錢吃緊, 已幾年不曾修繕過寺廟, 故而不留香客在寺中住。 第四仔細問過方向后, 纖手一抬, 淡如煙塵的粉末在檐下的燈影里一揚, 那僧人當即倒地不起, 她回頭瞧了一眼商絨:“只是些迷魂藥, 免得他亂說話, 再教寺里的僧人跑下去驚動官兵。” 商絨點頭:“知道了?!?/br> 寺門合上, 寒鴉聲聲。 第四抱著商絨施展輕功踩踏林梢,即便商絨臉上粘著面具,冷風拂來,臉上也還是有些刺疼,兔毛邊的兜帽擋住了些視線,她只能隱約看見程遲與程叔白他們緊跟在后的兩道影子。 山坳間那間草舍尤其顯眼。 橙黃的燈影充斥著每一扇窗,然而草舍前那片平坦銀白的雪地里,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死尸遍地。 “折竹……” 商絨瞳孔緊縮,掙開第四的手跑過去,她看了一張又一張沾著血的陌生面龐,始終找不見那個少年。 被死狀凄慘的幾具尸體嚇得臉色蒼白,她嗅到如此濃重的血腥味,幾欲作嘔,一雙眼卻還在死人堆里搜尋。 忽的, 一只沾滿血污的手覆上她的繡鞋。 商絨嚇了一跳,踉蹌后退了兩步被飛身而來的第四接住,第四的彎刀轉瞬橫在那從死人堆里抬起頭的青年頸間,卻又認出他的臉來:“小十七的人?” “第四護法?!?/br> 那青年推開身上壓著的道士尸體,另一邊又陸陸續(xù)續(xù)有幾人恢復意識,挪動身體。 “小十七呢?” 第四俯身問他。 “公子在……”青年抬手,艱難指向不遠處那片青黑的林子。 商絨抬起頭,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