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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三十六陂春水在線閱讀 - 第266頁

第266頁

    豈有人回到家門口,還徘徊不敢進(jìn)的道理?

    拒不納諫,笑意也輕,聲音卻字字如鐵,沉沉落地。

    朕隨他去,你等不必再多言,在此結(jié)陣,以侯聽傳。

    當(dāng)朝宮室壯麗橫肆,倨占山陵,未央前殿盤踞龍首山,周遭廊橋來復(fù),飛鳥游掠,其上青霄冥冥,云在軒頂。

    自昇光門去往未央前殿,有兩條通道,一條繞到端門內(nèi),登前殿臺階,一條要從宣明殿過、在走復(fù)道廊橋。他們走的是后一條,往前這通道宿衛(wèi)森嚴(yán),十步一哨,如今人都撤去了,階道上只有兩道足音,愈顯得宮宇空寂,長街寥落。

    這一路,李弈也未攜衛(wèi)兵,只一個人,他走在前,齊凌走在后。起先尚快,逐漸越來越慢。

    遠(yuǎn)處弩兵和羽林殘軍已都拋作了點點黑影。

    越往高處,風(fēng)聲越急。

    滿灌廊間,吹衣袍烈烈。

    層層金檐流光溢彩,近處生光遠(yuǎn)如影,廊橋穿插來復(fù)去,若蛟龍登九天,依稀盤繞云霧中。李弈在未央前殿的廊橋前停住腳步,回頭看時,齊凌在他一丈之隔,眼睛一直盯在他背后,手里提著刀。

    是臣失禮了。他讓開一步,側(cè)立道畔:陛下先請。

    齊凌渾身緊繃,沉默著,駐足好一會兒。李弈也不急,朝廊橋外眺,臨風(fēng)賞景,怡然曠態(tài)。

    站得高也有好處,譬如,若今日我在此觀戰(zhàn),就不會讓你有機(jī)會靠近朱雀門。

    未央前殿地勢極高,廊橋上俯瞰,諸殿都在足底,彌漫在戰(zhàn)火里的長安城也盡收眼底。

    齊凌腳步一深一淺,踏落木紋層疊如云的橋面,也隨他目光看出去,但毫無停留之意,擦著他身要過,李弈卻驀地伸出一只手,緊緊握住了他的肩膀。

    手底下是堅甲,堅甲下的開裂的傷口。

    齊凌眉心緊鎖,面頰抽動,硬將一口冷氣生生咬在牙間。

    李弈冷冷目光鎖住他露出痛苦之色的側(cè)頰,如鷹隼定睛,似猛獸銜頸,目中森然殺機(jī),若能有形,已化作刀刃殺到生機(jī)流動的脖頸邊。

    上一次見陛下,是在角抵場。

    齊凌此時舊傷未愈,征戰(zhàn)半日又負(fù)新傷,血跡尚未干,此時業(yè)已力竭,登階都數(shù)度撐扶欄桿,更遑論使力掙開他。

    只得受他所制,一動不動,任他逆眸端弒,悲風(fēng)拂頸。

    那次,你輸給了我。

    他扯著嘴角,皮笑rou不笑:未盡全力,讓你一回。

    李弈啞聲笑著,笑聲悲苦,像嗚咽在喉嚨里翻騰,忽猛地一使勁,握肩把臂,將他擲抵在廊柱上。

    轟然一聲,整座虹橋都在震。

    高處風(fēng)疾,呼嘯著,爭先恐后灌進(jìn),向甲縫里灌,底下便是百丈高樓。

    縱有鐵甲護(hù)身,齊凌腦中也撞得懵然一瞬,背里悶窒痛楚襲來,氣血直涌喉口,又被他咽下。

    李弈忽道:我從章華帶來了三十一人,現(xiàn)在,只剩下我一個。

    齊凌脊背微僵,面龐陰云驟起,郁郁積于眸。

    李弈喉頭不住滾動:其他人都死在詔獄里。

    我知道。

    那只手猛地收緊,像鐵鉗,硬如山,幾要捏變肩甲上的猙面龍首:你也知道我蒙冤。

    齊凌垂下眼睛:比你更清楚。

    他眼圈微微泛紅:究竟為何?

    齊凌轉(zhuǎn)頭看著他,嗓音低?。罕;屎螅L?。說著,嘲意從眸中流出來:啊,自然我想不到我的皇后拼死,也要保你。早知如此,我自會另擇一法應(yīng)對。只是那時,犧牲你實在最方便。

    李弈握著他的手不住地發(fā)著顫,額頭也鼓起道道青筋。似乎隨時,都能將他從這高入云霄的廊橋上推下去。

    他心潮起伏,喘息重得幾乎難以說出完整一句話: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他們受你驅(qū)馳,為你征戰(zhàn),你舍他們?nèi)绫致?,你為天下之主,對錯是非清濁都不辨

    你為賊軍所用,為奪北辰門,撾殺無辜,孰是孰非?你不為賊軍所用,替我攻城,生靈涂炭,又孰是孰非?你今日殺我,主幼國疑,天下喪亂,誰清誰濁?你今日不殺我,部下枉死,含冤莫白,又孰為清,孰為濁?

    齊凌厲聲問罷,見他面色變幻,一時答不出,冷笑道:人無一日不負(fù)人,誰活世上又不為人負(fù),我既登此位,便一早就注定,此生所負(fù)之人千千萬,便也為千千萬人所負(fù),皆是尋常。

    李弈呆住了,張開口,嘴唇顫抖著,一時搜羅不出詞,只覺一句冷血寡情不足以盡道他為人,又竟無法反駁這些話。

    難道人命如草芥?

    非如草芥,就是草芥。

    李弈渾身戰(zhàn)栗,遍體冰涼,仿佛落入深淵,又好像被一雙始終照攝他命運的冷眼攫住了呼吸,沉溺深水之中喘不過氣,不止手腕,握在他甲上的每一根手指頭都在顫抖。

    齊凌還是看著他,生死系他一念,卻渾然未懼。

    笑容譏誚:我是天子,每一個決定都會有人死,你是將軍,每一戰(zhàn)也都會有人死。莫非死在戰(zhàn)場上,便人人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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