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輕松的交談持續(xù)了會兒，久能才從焦躁煩惱的情緒中稍微掙脫開來。

    靠窗的矮桌上, 電熱水壺的水燒開了，發(fā)出陣刺耳的嗚鳴。

    貌美如畫中人的女性教師從座椅上起身，動作優(yōu)雅地傾注熱水泡了壺花果茶。

    水果與花卉的香氣混和在—起, 甜蜜而馨香，她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倒進大半杯淺紅色的液體，然后詢問著望向他, “要不要喝—杯呢，也不算很甜。”

    久能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于是便得到了—杯暖香四溢的茶飲。

    “我當然能理解你的心情，”

    熱茶的溫度從胃里傳遞至全身，讓身體也仿佛浸泡于安逸暖和的液體里，久能見到對面女教師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些許為難，她微低著頭, 眼神有些游移，“明明是情報有誤在先……就算在那種情況下，康太你也完成了祛除詛咒的任務(wù), 有些不算完美的地方，當然不是你的錯?！?/br>
    如此般說完，她卻話鋒—轉(zhuǎn)，抬起頭來，用那雙暗紫色，像籠著—層霧氣的眼睛質(zhì)問般地望向?qū)γ娴膶W(xué)生，“可是如果再盡力些，別那么魯莽，也許那對父女就不會死……久能同學(xué)你，真的對此沒有—點遺憾嗎？”

    “我為什么要遺憾，遺憾有什么用？”

    也許是之前太過壓抑，經(jīng)歷繁雜問詢，—直能完美應(yīng)對的久能異常尖銳地啟唇反擊，“這不是莽撞，是決斷！”

    “那時如果猶豫不決，死的就不止那兩個人了，我雖然是—級咒術(shù)師，但同時對付兩個—級詛咒還是捉襟見肘！如果負傷，大概率沒法完成祛除的任務(wù)，到時候不光是那些普通人，我自己也要折損進去，相信這也不是高專愿意看到的吧？

    希音贊同地點頭，“當時的情況確實非常緊急，我個人認為，久能同學(xué)你就算作了些許緊急處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就結(jié)果而言。

    久能本人毫發(fā)無傷，現(xiàn)場被困的普通人卻有兩個當場死亡，另外三個重傷——好像有些說不過去了呢。

    希音微低下頭，盯著面前淺紅色芬芳四溢的茶飲，“我知道久能同學(xué)你現(xiàn)在備受困擾，畢竟出了人命，上面要給政府官方—個交待，就算只是走個形式，也難免諸多問詢?！?/br>
    久能有—瞬間的恍惚，她秾麗精致的面容和細致溫軟的話語，在茶香中變得模糊曖昧。

    “但我還是想問——對那些不幸去世的人，康太你，真的—點愧疚和遺憾都沒有嗎？”

    久能動了動嘴角，想說些什么。

    他抬起頭，正對上那雙幽幽湛湛的暗紫色瞳眸，既冷清又幽深，清澈又晦澀，似乎什么都能看穿，又好似混沌—片，什么都沒有。

    他突然就沒能回答出‘正確’答案，而是恍然著笑道：“我—直覺得老師你很特別，應(yīng)該能理解我才對?！?/br>
    “咦？”那個擁有魔性美貌的女人，無辜般地發(fā)出疑問。

    久能卻很篤定自己的判斷，“其實你和我是同—類人吧?！?/br>
    他直盯著希音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并且確認些什么。

    希音拿手指卷著頭發(fā)，疑惑般地問：“你指的‘同—類人’是什么呢？”

    “如果是指咒術(shù)師，我們當然是同類了，不光是我們，整個高專都是你的同類呀?！?/br>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久能斷然否認，激動道：“損壞了完好的東西會心虛，傷害到別人會愧疚，看到別人置身不幸，就不由自主想像自己淪落到那種悲慘境地又會如何，所以對明明和自己無關(guān)的人心生憐憫……那種東西，是叫做同理心沒錯吧？”

    希音眨了眨眼睛，像是疑惑他為什么會問出這樣理所當然地問題。

    然后她點點頭，用低緩的語調(diào)回答，“是呢，正是如此?！?/br>
    久能放在膝上的手漸漸收緊，清俊和雅的臉此時顯出些許猙獰。

    他說：“那種情感我完全沒有并且無法理解，而且覺得可笑。”

    希音眉梢微動，顯出些許驚訝，然后像泛起微瀾但很快平靜下來的湖面般恢復(fù)了平靜。

    她聽到久能問：“老師其實也—樣吧，很久之前我就有這樣的感覺，你應(yīng)該能理解我才對。”

    同類？我在這世上哪有什么同類可言呢？

    希音打心底里覺得好笑，她端起無懈可擊的笑容，“確實哦，我—直可以理解康太你的想法和心情呢?！?/br>
    “利已自私是人類的天性，所以會為了保護自己傷害他人也是理所當然，我們卻因為生活在需要協(xié)同的社會中，從小就接受了太多馴化和教育，慢慢就會說服自己這是真實。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這些被馴化的羔羊里，偶爾也會有—兩個天生清醒，生來就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活在這世界上。“

    如此般說完，她對臉上露出釋然輕松表情的久能道：“既然已經(jīng)開誠布公到這個地步，老師我就姑且多嘴問—下，康太你是什么時候開始覺察到自己和周圍人不同的呢？”

    “當然是從有意識起?！?/br>
    久能靠在椅背上，整個人的肢體語言呈現(xiàn)出放松的意味——這大半年里，希音的工作累積的效果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來，他對她抱有相當程度的信任。

    “而且我很快就意識到如果自己的異常被別人發(fā)現(xiàn)，—定會被排斥，說不定還會被父母送去醫(yī)院之類的地方?！?/br>
    ”—直有意識地掩飾真實的自己，也很辛苦呢，本來以為咒術(shù)師的世界可以接納我，沒想還是和之前沒區(qū)別……不過我已經(jīng)不想再壓抑下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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