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仍有些不放心鳳九，倘若那人果真不能歸來，于她而言不啻重?fù)?，她定是要傷心的。他看得出來這些年她的不易，為自己筑起的厚厚城防，以及方見面時瞬間流露的軟弱。昨日的話和今日的吻，雖是他一時沖動，卻也存著安撫的意思。他想給她希望，希望小狐貍漂亮的眸子里能再恢復(fù)多年前的神采，而不是籠罩著揮之不去的烏云。

    修為用到極致，東華迎著朝陽，感受到了新生世界的氣息，他終于達(dá)成了目標(biāo)。

    逐漸升高的太陽，將光和熱灑向大地，有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帶著親近與朝氣。

    與此同時，跟這方天地的聯(lián)系卻在一點點削弱，他眼前的世界像水面散開漣漪，漣漪一圈圈延展，周圍的景物逐漸模糊起來。待到熟悉的暈眩感降臨時，身體化成輕盈的吉光片羽。他想，終于來了。

    東華的神識有些混沌，輕飄飄一路向上，并不受他控制。

    他仿佛還聽到鳳九他們的呼喚，漸漸的，人聲轉(zhuǎn)成了風(fēng)聲，到后來連風(fēng)聲也銷聲匿跡。四海八荒早已消失在腳下，四周陷入迷蒙。

    倒是上方出現(xiàn)了一片耀眼的光，像是陽光，卻比那更灼熱更guntang，炙烤著身軀與神魂，一瞬的痛感如此熟悉，似乎來時路上也曾經(jīng)歷。

    他勉力調(diào)動一絲意識，想看清所處的環(huán)境。

    此時身體剛剛穿過一片紅色，卻未停歇，仍被拖曳著飄向遠(yuǎn)處。離得越遠(yuǎn)，那片紅色的輪廓漸而清晰，竟是一個碩大無朋的火球，正在微微地脹縮鼓動，向外噴薄著駭人的熱度。

    但這些仿佛都被局限在某個結(jié)界里。不過脫離片刻，周身已沒了方才炙烤的刺痛感，轉(zhuǎn)而投入到清新怡人的草木芳香里。

    他在一條閃著微光的路上向后退去，巨大的火球成為遙遠(yuǎn)盡頭的一個亮點，正想轉(zhuǎn)過身去，后背陡然撞上了什么，腦袋一暈，惟余的一絲意識也消散開去。

    隔了不知多久醒來，東華對上一片黑暗。

    周遭無有一點光線，寂靜無聲，卻似有繚繞的云霧四起，面上感受到不知起于何處的微風(fēng)。

    又到了這里。

    前兩次到此都處在渾噩的生死關(guān)頭，有個蒼老而沉靜的聲音指點他解了心中疑慮，此后便杳無影蹤，以致每次醒轉(zhuǎn)都要懷疑是否夢境。

    今日莫非又到了事關(guān)生死的關(guān)竅？他一邊困惑一邊靜靜等待著那個聲音。

    誰知今次卻半晌沒有動靜。

    不遠(yuǎn)處顯出一個淡淡的人影，高挑而瘦削，雖因著光線看不分明，卻有無法言說的熟悉。

    “你是……”

    “……來了？”那人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倒像是遇到故知似的打起了招呼，聲音清冷中帶著淡然，聽不出悲喜。

    又問：“混沌之息解決了？”

    再問：“小白還好嗎？”

    一連三問東華不及回答，眸光卻驟然變得凌厲，他奮力要往那人身前去，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誰！可是，這處空間并不如他想的那般行動自如，也遠(yuǎn)不能達(dá)到心隨意動的地步。

    正自懊惱，那人卻自己轉(zhuǎn)了過來。轉(zhuǎn)身的動作過于流暢，衣角揚起的幅度都在提醒著東華，曾有這樣一幕反復(fù)于夢中上演。那時他掙扎著從夢中驚醒，卻總是忘記因何導(dǎo)致，此時遮蔽著記憶的重重帷幕方始揭開：那個夢中讓自己大驚失色的人其實是另一個殘破的自己，空洞的眼窩，鮮血淋漓的胸口，遍身的傷痕以及滿溢的絕望。那人將失去雙目的眼窩朝著自己，流下兩行血淚。

    如今回頭再看，可知那些夢并非空xue來風(fēng)，而面前身著月白衣衫、披散三千銀絲之人就是最好印證。

    東華遽然一驚，忽覺喉頭發(fā)緊：“……是你！”

    他的目光落上對方熟悉的面容，雖未正式照面，可在異世的每一天都有此人的影子，說到底他不過是代入了這人的生活，成為了這人的替代者。

    原以為遭逢大難，九死一生，誰知這么快就見到了本人，倒在意料之外。一想到鳳九和滾滾、攸攸他們郁郁的面容，他忍不住問：“你既在，為何不回去！”

    “不能回去……回不去了！”

    “為何？”

    那人微闔著雙目沉默不語。

    一道聲音毫無征兆地插了進(jìn)來：“咳，兀那小子，怎的一來就拆我墻腳！”

    是記憶里那個蒼老的聲音，只是，這語調(diào)卻活潑了許多。

    東華不太確定地問道：“……前輩？這是何意？”

    “嗯，態(tài)度還算恭敬！”那聲音頗為滿意，“這是給我做事的人，怎能說走就走！”

    東華奇道：“這里能有什么事做？何必故弄玄虛！”

    那聲音倒也不惱：“黃口小兒切勿口出狂言！萬千世界汝能盡知否？”

    “他有妻兒家人，豈能置之不顧！”

    “非吾強(qiáng)留，彼所愿爾?！?/br>
    東華轉(zhuǎn)頭望向一旁的人：“究竟為何回不去？”

    許是他的目光過于鋒銳，話語中又帶著幾分火氣，那人也感應(yīng)了這氛圍，輕嘆了聲終于道：“只因，混沌之劫因我而起……”

    那人語聲平和，波瀾不興地說起了三十萬年間的事。

    三十萬年前，六界升平，諸事寧和，這方世界里的他與鳳九很是過了一段無憂的日子。

    隨著歲月流逝，孩子們逐漸長大，他慢慢發(fā)現(xiàn)一個隱憂：他與妻兒們的壽數(shù)并不相同，盡管他年長了三十多萬歲，但作為上古尊神，除非應(yīng)劫，他很可能會比他的孩子們活得都要長，這使得初嘗家人溫暖的尊神心生焦慮，不知何時眼前的美滿便會成為夢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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