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刻，幻境中人見到的這方巨石，在東華看來卻是白茫茫一片迷霧中唯一黑魆魆一團(tuán)的異象。

    仔細(xì)看去，那團(tuán)黑色并非靜止，而是翻滾涌動著的，甚至還甩出兩條長長的觸手，探到幻境中的少年和小狐貍身上，不著痕跡地將之裹入其中。

    這情形并不陌生，旄山結(jié)界中的邪祟便是如此作惡的，如今竟還潛入了主君的神識里。此時，它們怎么潛入的已然不重要，無非是主君救白止時，或是分心擊退偷襲的鬼妖兩族余孽時，被乘虛而入了。

    邪祟最愛攻人所短，揪住所慟所懼之事不放，勾起心結(jié)甚至心魔。

    如此看來，倒更印證了東華之前的猜想，青鳥和鳳羽花許是真的存在過，且不論鳳羽花與小狐貍是否即前緣，主君糾結(jié)于心底的痛卻是分明了，原來他也在害怕分離。

    東華有一刻的愣怔，此處的主君與上一世界里的“東華”何其相似，可他們又選擇了怎樣不同的兩條路：上一世界里的“東華”因為害怕失去而不愿放手，執(zhí)念深厚到影響了六界運(yùn)轉(zhuǎn)；這個世界里的主君卻因為害怕失去而選擇后退，寧愿獨(dú)自舔舐傷口也不要傷害到對方。

    然而他并無笑話他們的立場，分離又何嘗不是他的痛點(diǎn)，如若小白和孩子們離去，他不會如此心平氣和地分析利弊短長，他甚至不能保證能否保持理智。與他們略微不同的是，他一定不會輕言放棄，且他的首要目標(biāo)始終是與小白的相守、與家人的團(tuán)聚。

    此時來看，不同世界里的經(jīng)歷似乎有了不同的意義，東華宛如看到了站在無數(shù)重關(guān)卡前的自己，因為不同的選擇奔赴了不同的前路。這些世界的盡頭有的坦蕩、有的逼仄，而對他來說其實只有兩種：有小白的世界和沒有小白的世界。只要是前者，他都會努力活成一種結(jié)局。

    既已找到根由，救自然是要救的。東華分出修為籠住化身為巨石的邪祟，又將少年和小狐貍身上的觸手剝離，眼看著它們在紫光中一點(diǎn)點(diǎn)縮小，終于露出四四方方一塊碑石的本色。

    從元神中燃起的凈化之光格外純粹，反噬也格外大些，照此進(jìn)程，東華原本所余不多的修為雖可支撐，卻也艱難。

    他已預(yù)料到這約莫是自己在這方世界里的最后一樁要務(wù)，不過，望著幻境中郁色未減的少年，他覺得還有一件事可以做。

    白止幾乎是扯著墨淵飛奔而來。

    他心中最是焦急東華的傷勢，可被那個“文昌仙君”指派去做善后卻也找不到理由反駁，畢竟害了東華的人是自己，救了大軍的人是東華和文昌，無論是從哪方面來看，自己都是比較派不上用場的那個。

    鬼妖兩族的余黨有人追擊了，強(qiáng)弩之末的跳梁小丑，翻不出什么花樣來；旄山的結(jié)界也在確保無虞后打開了，自有人把馳援的將士安頓好；給墨淵和折顏的消息一刻沒耽誤便送了出去。

    可這會兒功夫墨淵都到了，折顏這臭小子不知道在磨蹭啥。

    白止是等不得了，東華的傷勢也等不得，折顏不在，墨淵總能頂些用。他顧不得其他，扯著墨淵就往“文昌仙君”所設(shè)的屏障來，一路走一路說，總算是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因著情勢所迫，屏障所設(shè)并不是多么人跡罕至的所在，只是略略隱蔽，似是知道有人接近，竟已提前解了。

    一方榻，一人臥、一人立的格局毫無遮擋地進(jìn)入了二人的視野。

    白止最關(guān)心的當(dāng)然是榻上躺著的人，見其雖仍未醒，面色卻已不再青白，神情較方才安穩(wěn)許多，呼吸也平順了，不禁松了口氣，由衷贊嘆道：“仙君好道法！”

    與白止不同，墨淵最先注意的卻是站著的人。他既知道了前因，以常理判斷，自然明白躺著的是東華，站著的是“文昌仙君”?？墒沁h(yuǎn)遠(yuǎn)看去，這位隱在樹蔭下背對著他們的仙君，卻讓他覺得莫名的熟悉。

    白止匆匆忙忙撲過去看榻上的人，墨淵則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仔細(xì)端詳這位仙君。目光從他平平無奇的玄衣掃過，慢慢向上見到頎長挺拔的背影，隨著光線流轉(zhuǎn)終于落到披散在肩上的一頭銀發(fā)上。

    墨淵目光一凝，白止并未向他形容過文昌，他自然不知文昌仙君的樣貌如何，按說銀發(fā)也沒什么稀奇，僅他所知魔族、妖族甚至天族中便有好幾個天生銀發(fā)的，可不知為何他此刻陡然心中一動。

    未待他細(xì)思這份異樣來自何處，“文昌仙君”卻有所感般轉(zhuǎn)過頭來，一張與榻上之人幾乎一模一樣的面龐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墨淵難得的思緒停頓了片刻，看看他再看看榻上，又將視線復(fù)轉(zhuǎn)回他臉上，艱澀地開口道：“你……”

    “文昌”似被他的驚愕取悅了，淡笑了聲道：“你來啦！”

    “你認(rèn)識我！你是？”

    “墨淵你快來看看東華！哎喲，你傻站著干什么！等會兒再跟文昌仙君聊也……”墨淵好不容易吐出的疑問被驟然打斷，毛毛糙糙的白止以為墨淵在跟“文昌”寒暄，要到不經(jīng)意轉(zhuǎn)頭間看清了身邊人，方才知道老成持重的墨淵怎的也失了分寸。

    “啊？你怎么這副模樣，你，你是誰??！”藏不住話的大狐貍立時就嚷了開來。

    “文昌”低笑著搖了搖頭，并不理會，仍對墨淵道：“你們看著他吧，我該走了。”他姿態(tài)悠然地邁步離去，走出兩步又補(bǔ)充了句，“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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