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裊玉腰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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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蘅玉用的是鵝梨帳中香,但趙珣總覺得這清甜的味道是從她肌骨中透出的。 趙蘅玉站在他面前,用細軟的手指按住他的肩膀,趙珣別過頭,面上露出靦腆的笑意。 只有垂下的眼睛,泄露出一絲被掩飾很好的厭惡。 趙蘅玉渾然不覺趙珣的厭惡,她湊到趙珣的頸邊,說道:“阿珣身上真好聞。” 趙蘅玉眉眼彎彎看著趙珣。 面前的趙珣是文文弱弱的少年郎,單薄瘦高,趙蘅玉很珍惜少年模樣的趙珣,這樣的趙珣更像一個弟弟。 她記得夢中趙珣的模樣。 趙珣后來被封為燕王,出入行伍之間,風吹日曬的,比起金尊玉貴的皇子,更像一個殺伐果斷的少年將軍。 再后來,他脫下甲胄,身著冠冕成了新帝,但他周身的那股令人生畏的血腥味,依舊消磨不掉。 趙珣往炕上坐了,仿若不經(jīng)意地避開趙蘅玉:“是阿姐賜下的蘇合香,我很喜歡,日日都用?!?/br> 趙蘅玉笑了:“阿珣喜歡就好?!?/br> 燕支站在一旁,也露了笑。 今日公主早起后,一直心情郁郁,還好六殿下來了。 公主是最溫柔內(nèi)斂的性子,唯獨在六殿下這里,才有些活潑模樣。 趙蘅玉壓著裙子邊也坐在炕上,她接過趙珣為她遞上的一盞茶,她打量趙珣,少年在為她倒了茶后,才給自己倒上一盞,他垂著眼睛,輕輕用蓋將茶葉撥了兩遍。 趙珣想,她沒有發(fā)覺,他身上的蘇合香是新熏的。 趙珣沒有說話,趙蘅玉興致勃勃地開口:“阿珣,這月我給你寫了兩封信,托小太監(jiān)送去,你沒收到嗎?” 趙珣手上推盞的動作一僵,但這僵硬只是一瞬,他輕呷一口茶水,說道:“許是下頭人疏忽了?!?/br> 這本是個隨口的托詞,哪曉得趙蘅玉眉間浮起隱隱的怒,她握著趙珣的手腕問道:“阿珣……難道是下頭人存心怠慢?” 趙珣道:“就算下頭人怠慢我,他們怎敢怠慢你——大約是我隨手擱哪兒去了。” 趙珣抬眼,看見趙蘅玉欲言又止,他岔開了話:“阿姐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趙蘅玉便絮絮說了些近來的趣事,趙珣聽得漫不經(jīng)心。 支摘窗外細雨聲沙沙,一片恬靜安適。 見趙蘅玉不再緊揪著宮人怠慢的事不放,邊上李德海大松一口氣。 他不知道他們殿下是怎樣看待受人輕視這件事的,在他看來,是分外心酸。 趙珣是流落民間的皇子,據(jù)說母妃身份低微,是當年圣上巡游民間寵信的女子。 進宮后,圣上待這個兒子平平,趙珣曾明里暗里受過不少欺凌,就算后來被記在皇后名下?lián)狃B(yǎng),宮人心底也沒高看他多少。 皇后膝下有親生兒子,已經(jīng)被封作了太子,趙珣一個后來的養(yǎng)子,皇后怎會真心待他。 李德海偷偷看了一眼趙蘅玉。 雖然徽寧公主總是要為六殿下出頭,但有時會適得其反。 嬌養(yǎng)天真的公主,大約很難體察到六殿下的難處。 聽趙蘅玉說了許多瑣事,趙珣忽然出聲:“我聽宮人說,父皇在為阿姐挑駙馬?” 這話一出,燕支緊張起來。 若是旁人將駙馬這事拿到趙蘅玉跟前說,或許會讓她不高興,但這是趙珣問她。 趙蘅玉略帶抱怨地說:“我正為這事煩到不行,也就你敢在我跟前說?!?/br> 趙珣垂眼,眉眼隱隱:“因為阿姐最疼我?!?/br> 趙蘅玉猶豫了一下,問道:“阿珣,你在宮外走動得多,你快說說,外面怎么說我的?魏國公府新定下的小姐是哪一家的?” 趙珣抬臉望她,趙蘅玉對旁的事一貫是淡淡的,除了對他的事熱切。 現(xiàn)在,她對她自己的婚事也格外熱切。 也是,但凡女子,不會對自己的婚事無動于衷的。 趙珣說道:“陳家定下的小姐,是大長公主家的獨女徐氏,至于外面的人對阿姐的議論……” 他提到這一茬,并不是無心之失,他有心要刺一刺趙蘅玉的心,若從她臉上看到失落,他會極暢快的。 徽寧公主并非皇室血脈,這事在勛貴之間,已經(jīng)不能算是個秘密。 在宮中,徽寧公主因為天子寵愛,被闔宮千嬌萬寵,在宮外,來歷不明的公主當然比不得大長公主家的女兒尊貴。 細想一下便知道,徽寧公主的尊貴只是一時的,等太子即位,會不會認下她這個姊妹,還很難說。 趙珣話沒有說完,趙蘅玉愣愣出神,似乎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趙珣心中嗤笑,倒沒有天真到愚蠢。 嬌貴的徽寧公主原來也知道外人對她身世的非議。 見趙蘅玉沒了談興,趙珣起身告辭。 趙蘅玉慌忙叫住他:“阿珣!” 她小跑到趙珣身邊,伸出手在他腰上碰了一下,趙珣全身緊繃,低頭去看,發(fā)現(xiàn)趙蘅玉在他腰上系上一只云青色的荷包。 趙蘅玉說:“我這些日子勤練針線,就是為了給阿珣這個驚喜,荷包里放著你最愛的蘇合香,你戴著它,可以靜心,于讀書也多有裨益?!?/br> 趙珣銜著笑:“阿姐費心了,我很喜歡?!?/br> 他看了一眼荷包,用的是蘇州的云緞,拿細線繡了玉兔拜月的紋樣,他有些意外地發(fā)現(xiàn),趙蘅玉的荷包竟繡得很好。 趙珣從長春宮離開,回到南三所。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喚李德海抬來熱水沐浴。 趙珣厭惡身上帶著蘇合香,那會讓他時不時想起趙蘅玉。 將身上的蘇合香沖洗到幾乎沒有味道,趙珣才起身擦干身上的水珠。 趙珣披衣出來,一個青衣宮女迎了上來,恭敬將手中信件呈給趙珣,口中說道:“殿下,回信已經(jīng)寫好,煩請過目。” 趙珣早就厭倦了應付趙蘅玉的書信,還好手下這個宮女機靈,學得了一手好字,能模仿他的筆跡,這幾年來,趙珣都讓這宮女回信,他自己,幾乎沒有看過趙蘅玉的信。 趙珣看也不看,抬了下巴讓李德海接過,說道:“送去長春宮。” 翌日,趙珣來到文華殿,先是拜見了太子兄長,又和幾個皇兄皇弟見了禮,對太子的伴讀也一一禮貌見過,然后鄭重其事地和幾位新科才子們結(jié)交。 他游刃有余,極有風度,讓新科才子們?nèi)玢宕猴L。 他和眾人交談一番,正要離開,卻見永安侯府的公子斐文若追上了他:“殿下,你的荷包落下了?!?/br> 趙珣低頭,看見那枚云青色的荷包。 他擰眉回憶,早上是哪個糊涂的宮人將這荷包給他戴上的。 趙珣正要接過,斜里走出來一個人,是魏國公府的陳宴之,正是差點要和趙蘅玉議親的陳世子。 陳宴之起哄著說:“是誰家小姐給六殿下做的?真是情誼綿長?!?/br> 陳宴之是皇后侄兒,性格乖戾,囂張跋扈,不受寵的皇子都要避讓他幾分。 趙珣聽了陳宴之“情誼綿長”之類的胡話,只覺有難以容忍的惡心之感。 這四個字怎能放在他和趙蘅玉之間? 他罕見地冷了臉,他沒有理會陳宴之,反倒轉(zhuǎn)頭對斐文若說道:“是宮女做的,沒什么用處的東西,既然你撿到,就是與它有緣,予你了?!?/br> 趙珣不理會斐文若的反應,他將這荷包送了出去,仿佛送走了燙手的山芋。 第3章 到了掌燈時分,燕支將燭燈挑亮一些,對趙蘅玉說道:“公主,時候不早了,別看壞了眼睛?!?/br> 趙蘅玉在繡一方白緞帕子,幾朵牡丹在帕子上花團錦簇地開著。 趙蘅玉收了線,拿遠一點瞇了眼看,說道:“燕支,我的繡工愈發(fā)長進了?!?/br> 上次送給趙珣的荷包,是她的得意之作,她將僅有的拿得出手的東西,送給了趙珣。 趙蘅玉興致勃勃地說:“過幾日,我再為阿珣做幾雙白綾襪?!?/br> 燕支猶豫道:“公主,鞋襪是貼身之物,你和六殿下都已經(jīng)長大了……” 趙蘅玉笑道:“你在說什么胡話,阿珣是我的弟弟,為弟弟做一雙襪子又如何?” 燕支忙道:“是奴婢糊涂了。” 燕支望了一眼趙蘅玉手上的白緞帕子,上用金線繡著的小小“蘅玉”二字,燕支說道:“公主也須謹慎著些,貼身的東西又將閨名繡了上去,若是落到旁人手中,就不好了?!?/br> 燕支聽戲文上唱過,一些閨閣小姐和窮小子命中注定的緣分就應在這些小物件上。 趙蘅玉卻并不在意:“誰敢拿我的東西予旁人?我親手做的東西,只有阿珣得了一件,這有什么打緊的?!?/br> 聽趙蘅玉這樣說,燕支便不提掃興的話,她笑著道:“公主的東西,六殿下定會妥善收好,奴婢多慮了。” 趙蘅玉放下帕子,往床榻走去,沒走幾步,她停下低了頭。 燕支問:“公主在看什么?” 趙蘅玉蹲下,撿起一塊透白玉佩,說道:“這是阿珣的玉佩,”她回憶了一下,“應當是我給他系上荷包的時候,不小心扯開了帶子?!?/br> 燕支說道:“明日奴婢喚萬順將這玉佩送給六殿下便是。” 趙蘅玉搖頭,笑著說:“我明日到文華殿去,親手送給他?!?/br> . 永安侯府。 斐文若在燈下端詳一枚云青色玉兔拜月的荷包。 他本以為這是趙珣隨手賞他的不值錢的玩意,卻在方才,他見到荷包邊角處小小的兩個字“蘅玉”。 蘅玉…… 斐文若默念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