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榮就更緊張了。

    他與少康年紀相仿，兩人父親又都是庶子，所以成日里玩在一起也沒人會說他們?？扇缃裆倏挡辉诹?，他又失去了母親，這些日子以來，性子越發(fā)沉默膽小不說，小臉上是一丁點rou都沒了，臉頰都凹進去了。

    “咳咳，”少新自覺該拿出兄長的樣子，“少榮，我記得你也快到上蒙學(xué)的年紀了，可曾讀過什么書？”

    少榮苦著臉，哪有大過年問這些的。但他不敢不答，“讀過《幼學(xué)》……只讀了幾篇……”

    “那正好，我來考考你，看你學(xué)得怎么樣！”少新眼睛一亮，拉著他走到一旁考校去了。

    而剩下的三個姑娘，卻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還是蓉兒最先打破的局面，“大jiejie的衣裳是新做的嗎？真好看！雖然比不上原來在府中的，卻也好看極了?！?/br>
    薇薇低頭，她身上穿了件粉紅繡梅的夾襖，的確是新做的，還是洛氏特地去買的料子，尋了麗衣閣的繡娘加急趕做的。“我母親說，既是過年，自然得穿新衣，也是圖個好兆頭。不過如今家里不太好，便只給我一人做，哥哥就算了?！?/br>
    蓉兒眼里滿是艷羨，“大伯母待大jiejie可真好。”

    這話薇薇倒是不好接了，她也瞧見了，蓉兒英兒身上的衣服也是最近才買的，卻是成衣，料子普通不說，瞧著還有些大，而且那夾襖里應(yīng)該是夾棉，這樣的穿在身上一點都不保暖，可見買這衣裳的人并不用心。

    想著母親私下里與自己說過，自二弟弟沒了，二嬸精神就有些恍惚，對二meimei三meimei也越發(fā)不管不顧了，想必兩人身上的衣裳該是二叔去買的。她心有同情，自己還有兩件衣服不如送給兩個meimei，但又想到，母親說了如今他們家是自顧不暇，若是以往，一些她看不上的首飾衣裳隨便送也沒關(guān)系，但現(xiàn)在卻再不可驕奢了，又將這念頭壓了回去。

    她暗暗嘆息，自己又何必憐惜別人呢，至少二meimei三meimei父母俱全，她的父親卻只能抱病臥床。

    坐在廊下的鄭鵬又喝了口茶，舒適地扶著胡須，是嘛，就是要這樣嘛，雖然他不再是平國公，這兒也不再是國公府了，但至少，他還是鄭家的一家之主嘛。鄭家，就該這樣和和氣氣熱熱鬧鬧得才是。

    茶碗里的熱氣成霧升了起來，迷了鄭鵬的眼，也仿佛遮掩了這平靜表面下的種種暗流。

    晚間，鄭家除了老太太，所有人齊聚一堂。

    依舊是分了兩桌，男子坐一桌，女子坐一桌。

    桌上的菜也很豐盛，八個菜四個湯，雖比不上以往，卻也比普通人家里強多了。

    鄭鵬面上還是很高興的，舉了杯道，“今年，大家都受苦了。流放幾百公里，一路風(fēng)吹雨打，寒霜苦露，是為父的不是。只是，滯過往不前，終究不是上策。舊兮送往，新兮迎來，來，大家同飲此杯！”

    鄭立昆第一個舉起了杯子，隨后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喝完就皺起了眉頭，“父親，你這酒不行啊，還沒萬花閣里頭那……”他見鄭鵬橫眉瞪眼，還是沒敢將話說完，而女眷這邊，小吳氏眼眶已經(jīng)紅了。

    萬花閣是什么地方？云州城最有名的花樓！

    小吳氏知道鄭立昆整日不歸家定是在外面鬼混，但只要沒人說穿，她就可以當(dāng)做若無其事，可這會子鄭立昆自己把話撂出來了，卻全沒顧及她的面子，她實在臊得慌。

    吳氏有心替兒子遮掩，便道：“吃菜吧，都來嘗嘗我做的，我聽說，那尋常百姓家里，每逢年宴，都得家中主母親自動手cao辦，以前家中這些飯菜都是仆婦來做，如今我們也來體驗一番尋常百姓人家的生活?！?/br>
    “是啊！”她這話說得鄭鵬心里高興極了，他們是來體驗的！不是淪落至此，是來體驗的！

    “快嘗嘗你們母親做的！別的不說，你們母親的手藝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想當(dāng)年，她在伯父時……”他立即意識到自己不該在晚輩面前說這些，將話頭止住，“快嘗嘗！”

    宋嘉然卻一動未動，在吳氏說“當(dāng)家主母”的話時她就有預(yù)感，這頓飯怕是吃不成了，在鄭鵬毫無所覺地說出“你們母親”這幾個字時，她就知道她的預(yù)感成真了。

    其實她還是挺想吃這頓飯的，這些日子，吳氏為了節(jié)儉，飯菜都不怎么見rou腥，但即便只做素菜，吳氏也做得很好吃，今日這八菜四湯，肯定也不錯。

    她不喜吳氏，沒必要委屈自己的胃嘛。

    但現(xiàn)在，吃不了了。至少，大房和他們?nèi)康娜?，是不會動了?/br>
    就連皎皎和少新薇薇，也沒有動筷子。

    “……怎么？”鄭鵬還沒有意識到，見鄭立昀坐著不動，還以為他不舒服。

    今天可是鄭立昀來到這宅子后第一次出門，對大兒子，鄭鵬還是很上心的。

    鄭立昀陰郁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我記得，每年年宴，席上定會有一道蟹生方，是父親最愛。只因母親在時，常愛吃這個。太太，今年怎么不做？”

    鄭鵬臉上的笑登時就僵硬了，他這時才意識到剛才說出的話有什么不對。

    吳氏臉色也不好看了，但還能堅持，“大郎不知，如今不是吃蟹的時節(jié)，這蟹，市井上是沒有的?！币酝苡?，那是國公府有專門的莊子喂養(yǎng)呢，現(xiàn)如今她從哪找螃蟹來做？

    便是真有，她也不會做的。以前是以前，鄭鵬吩咐下人做，她雖不忿也不攔著，可現(xiàn)在是她做飯，她憑什么要做先頭夫人愛吃的菜？她也是夫人，不是奴婢！

    可鄭立昀才不管她是不是奴婢，實際上，在他心里，吳氏和奴婢也沒什么區(qū)別。是的，他一直沒把吳氏和鄭立昆放在眼里，一個貴妾抬的繼室，一個貴妾生的兒子，就算變成了嫡子，又對他有什么威脅呢？等他繼承了國公府，隨便找個地打發(fā)了就是。

    在他心里，只有三房勉強算得上是對手。

    三房……他又看了眼鄭立晏，眼里一陣屈辱閃過。

    鄭鵬不想看到劍跋扈張的場景，“大郎，那蟹生方你若是想吃，等以后重陽再做便是，今日還有旁的菜呢！”他想揭過這個話題，鄭立昆卻不愿。

    他又不傻，自然明白剛剛鄭立昀是在給自己母親難堪，他頓時就不樂意了。以往你是世子爺我讓你幾分，現(xiàn)在都是流犯了還以為自己能繼承國公府呢！給你做飯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

    鄭立昆素來不是能忍住的人，當(dāng)場就丟了筷子，“大哥也是好笑，枉我還常見有人夸贊大哥品貌高尚，大哥讀了這么多年書，卻連尊重繼母都做不到，可真是衣冠禽獸、假冒君子！”

    他肚子里沒幾點墨水，覺得是罵人的話就用水。

    鄭立昀臉色漲紅，“你竟敢罵我？你不過是妾生子，也配罵我？”

    吳氏捂住心口，“大郎，你！”她淚水瞬間涌出，“你太過分了，怎可這樣說昆兒！”

    看見母親哭，鄭立昆更氣了，“我母親是上了族譜的！堂堂正正的鄭家夫人！我怎么不配罵你？我就是罵你了如何？你現(xiàn)今這般模樣，還能跳起來打我不成？”

    “你……”被戳痛處，鄭立昀更加惱怒，“她如何上的族譜，這里誰不清楚？你以為你改名了便把自己當(dāng)?shù)兆恿?？你的根底明明白白地擺著呢！”

    兩人越說越不堪，鄭立勤在一旁看著，眼見鄭鵬臉色越來越沉，心道不好，就想拉著鄭立晏相勸。

    可鄭立晏巋然不動，只道：“這頓飯，我不吃?！?/br>
    他又去拉老四，可鄭立全也陰沉著臉，“二哥，李氏剛走不足一月，我怎能吃葷？”他看著滿桌的rou，心里蒼涼，他們四房在鄭家一項不起眼，可如今他們是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李氏去世不足一月，就大魚大rou，可見，這屋子里，沒人記得她。

    鄭立勤一噎，只得自己去拉架，還未動身，就聽見女眷那一桌，錢氏站了起來，瘋癲大笑，“過年？你們憑什么還能熱熱鬧鬧地過年？你們是開心了，我的少康呢？我的少康可還餓著肚子呢！”

    她一邊笑一邊流淚，還將桌上的菜倒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都瘋了！”鄭立勤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念頭時，就見鄭鵬終于站了起來，抬手掀了桌子，滿桌碗筷碎了一地，砸得滿室寂靜。

    “既然都不想過，就都別過了?！?/br>
    作者有話說：

    忘了定時了淦！

    看評論才發(fā)現(xiàn)沒更新……

    第三十六章

    都城, 又名中州城。和其他州不同，其他十五州, 除去中心城市外可能還有其他城鎮(zhèn), 如云州，除了云州城，還有云川、云利二城。而中州，唯有都城一城。

    都城, 也被稱為大夏第一城, 無論是它所代表的的政治、經(jīng)濟意義, 還是它本身之大、之繁榮, 都無愧于這個稱呼。

    整個都城城區(qū)，可以看做是一個周正的長方形, 其中三分之二的面積，是都城官員百姓的生活區(qū)域。這里也被分為了東南西北四大街，這兒的四大街，并非只四個街道，而是四大區(qū)域。

    東貴南重, 西邊多商人, 北邊為平民。這就是四大區(qū)域的分布。

    另外三分之一的面積, 則是皇宮了。大夏朝的皇宮建地面積極為廣闊, 皇宮依山傍水，建筑群錯落有致, 前朝后宮涇渭分明。

    在前朝，有一座名為“正乾宮”的大宮殿, 位于前朝宮殿最前端, 建筑莊嚴, 是大夏朝會所在地。而在正乾宮的后方, 有一座稍小其一點的名為“乾元宮”的宮殿，則是皇帝于前朝的住處、辦公之地，非圣召不可入。

    乾元宮，是象征著大夏朝皇權(quán)巔峰之地，平日重兵防守、巡邏不斷的乾元宮，卻被人帶兵長驅(qū)直入，如入無人之地。

    宮內(nèi)所有太監(jiān)宮女，反抗的都已伏誅，恐懼不動的脖子上也被架了一把刀。

    夏重博雙目失神地坐在龍椅上，他皇冠傾斜，頭發(fā)也有些凌亂，身側(cè)一地的碎片、地上還冒著一絲熱氣的茶水證明了剛剛這座宮殿里發(fā)生的不平靜。

    “噠、噠、噠！”腳步聲一步步靠近，夏重博抬起眼皮，一身玄色盔甲、身持重劍的青年走到了他的面前。

    “乾元宮內(nèi)不得攜帶武器！”直到此時，他還想維持一個帝王的尊嚴。

    “呵?！蹦凶虞p笑，將重劍豎于一側(cè)，如清風(fēng)般溫和的聲音道，“堂兄皇威浩蕩，真是不凡??！”

    夏重博聽到這聲“堂兄”，才終于正式看向他，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龍章鳳姿，天質(zhì)自然，嘴角噙笑，端的是玉樹臨風(fēng)、肅肅如松。

    若是尋常遇見了，他定要問上一句是誰家的俊兒郎，而此時，見到那顆熟悉的眼尾痣，他的心卻不斷的往下沉。

    夏家兒郎，尤其是那一支，都無端眼尾生痣。

    “是重斂??！”他故作平靜。

    “原來堂兄，還記得我?！毕闹財恳娨慌缘男∽郎线€有茶碗，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碗茶。

    他這番如在自家般自在的舉動卻更讓夏重博憤怒，“朕怎么會不記得呢！”

    “是啊，堂兄怎么會不記得呢，堂兄派到源州的暗衛(wèi)日夜監(jiān)視，想必明王府中無論老少的畫像，堂兄應(yīng)該已經(jīng)看過無數(shù)遍了?！?/br>
    夏重博閉了閉眼，“重斂，你當(dāng)真要如此嗎？謀反？弒君？你還有何臉面見夏家祖宗？”

    “那夏重博你又有何臉面見夏家祖宗？”夏重斂捏碎手中茶碗。

    “你該不會忘了，你身下這座位怎么來的吧？”他眼里全是譏笑。

    “你放肆！”夏重博怒拍桌案。

    眼見他慢慢起身，一步步走過來，“這么多年，這個位置，你坐的安穩(wěn)嗎？想必是不穩(wěn)了，否則怎么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對我明王府動手呢？”

    “堂兄，你和皇伯父，可真不愧是父子??！”

    “皇伯父當(dāng)年害怕自己的皇位坐不穩(wěn)當(dāng)，便將我父親幽禁婁山多年，不僅如此，還殺盡我父母族，將我祖母活活餓死在坤和宮里。你也怕自己的皇位坐不穩(wěn)當(dāng)，便三番五次派暗衛(wèi)潛入源州，先坑殺我大哥，又毒害我二哥。堂兄，這些年，午夜夢回之間，你可曾害怕過？”

    夏重博袖子里的手在不斷抖著，連臉上額角眼皮都在抽搐，“你在胡說什么？朕何曾做過這些？”

    “我父親一忍再忍，可忍的結(jié)果是什么？我大哥慘死，我二哥羸弱，若不是母親又有了我，只怕，我們這一脈，便要被堂兄你，趕盡殺絕了吧？”

    夏重斂明明在笑，可那冰冷的眼神卻讓人渾身發(fā)抖。

    “如今，也該皇兄你，嘗嘗這家破人亡的滋味了！”

    “夏重斂，你敢！”夏重博終于撕破了偽裝的鎮(zhèn)靜。

    “我有何不敢？如今東赤軍已兵臨皇城腳下，皇宮內(nèi)外皆被我控制，只需我一聲令下，你后宮嬪妃膝下幼子皆可命喪黃泉！”

    “黎家軍已經(jīng)趕回來了！”

    “趕回來又如何！你沒了性命他黎成敢反嗎？”他一抬手，重劍就架在了夏重博脖子邊。

    夏重博雙目通紅，喘著粗氣，卻無話可說。

    黎成不會反的，黎家、曾家先祖都是當(dāng)年開國皇帝的兄弟，多年來，曾黎兩家一個駐守北疆一個駐守北漠，從未生有反意。

    更何況，他們未必不支持夏重斂。

    曾家不必說，曾老將軍的第三子曾是明王伴讀，所以他從未想過讓曾家軍回來增援，而曾家在北疆，剛好可以拖住青騎軍的腳步。

    而黎家，他登基后，不放心兵權(quán)旁落，一直扶持母族舅父與黎家爭奪兵權(quán)，黎家對他，或許早已心生怨言。

    他若活著黎家自然會救君，但若在黎家軍來之前就死了，黎家不見得會為他討伐夏重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