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
周行之把祁妙帶走時什么也沒帶。 奔馳車開走后,王悅提心吊膽地回了攝影棚,張姐正在和徐茹商量再給祁妙一次機會。 徐茹哪里肯:“我可不認為她能質(zhì)變。” 言下之意就是沒得談。 王悅走近,扯了扯張姐的衣袖,張立心回頭,怒視:“祁妙還沒找到?” 王悅附耳在張姐耳邊說了兩句之后,張立心表情一變,轉(zhuǎn)頭對徐茹說:“茹小姐,合作之事明日我親自去盛世拜訪您?!?/br> 說完提著包踩著高跟鞋就走,王悅回身給徐茹鞠了一躬,而后亦步亦趨跟在后面。 徐茹挑眉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沒說話。 黎影卸了妝,見祁妙的經(jīng)紀人風風火火地走了,推門走進來,輕聲說:“那小姑娘本身就不是演藝出道,表現(xiàn)不好也正常……”話說到一半就被徐茹撂過來的眼神止住。 他嘆口氣,“是因為周行之?” 徐茹懶洋洋地站起身,撈起桌子上的包:“跟你沒關系?!?/br> …… 走出攝影棚,張立心皺眉問:“你是說周影帝把祁妙帶走了?” 王悅:“是的,他讓我跟您說一聲,明日會送祁妙回公司?!?/br> “祁妙和周影帝是什么關系?”張立心踱去地上停車場,一邊走一邊說:“我和祁妙簽合約時,明明把她底細調(diào)查個干凈。這丫頭孤身一人,根本不可能認識周影帝?!?/br> 王悅沒說話。 張姐摁了車鎖,鉆進車內(nèi),王悅拉開副駕也跟著鉆了進去。 打了方向燈,張姐繼續(xù)說:“他還跟你說了什么?他就不怕鬧緋聞?” 像是這些問題都被周行之料到般,王悅小心翼翼道:“他說您別想通過鬧緋聞跟他搭上關系,論背景您夠不上……” 嘴邊說著周行之交代的話,看張姐鐵青的臉色,王悅索性心一橫,繼續(xù)道:“他讓我告訴您,與其去找小資源當陪襯,不如給祁妙換個方向?!?/br> 張立心心中猛地一跳,沒再說話。 …… 客廳的電視放著一位女明星演的宮廷劇。 祁妙和周行之各自坐在沙發(fā)一角,電視上,那女人飾演的是替身的角色,當她得知自己是替身時,驟然涌出的淚看得祁妙心里一驚。 周行之說:“你覺得這時候她在恨嗎?” 祁妙點頭,是恨得吧,不然為什么會哭呢? “錯,這時候她還不是恨,是怨?!?/br> 周行之又換了一個片段,是她孤身在床前,床上躺著她曾經(jīng)愛的男人,她將其扼殺,她從頭到尾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周行之又問:“這時候呢?” 祁妙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什么,只知道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全程沒有眼淚,沒有狠厲,將恨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敝苄兄畔逻b控器,淡聲道:“表現(xiàn)分三個階段,第一,如果自身沒有技巧,觀察和模仿是很好的方式?!?/br> “第二,代入,深入了解角色,把自己代入到角色中,她就是你,你就是她?!?/br> “第三,立意,突破角色,重新塑造?!?/br> 祁妙左手撐著下巴,手肘抵在沙發(fā)的扶手上,晃了晃腿,問:“所以如果我要在roar上表現(xiàn)恨,可以先模仿對嗎?” 他輕笑一聲,搖頭說:“roar的拍攝是有對手戲的,你需要關注對方的舉動,接對手戲,微表情、動作都很重要。” 像是感受到她不明白,頓了頓,又說:“不妨代入,表現(xiàn)恨,把對手視為你最恨的人,用自己平生的經(jīng)歷去代入,你面前的對手不是戲中的對手而是所涉及的經(jīng)歷中,真實的對手?!?/br> 真實的對手? 祁妙皺著小臉,思索起來。 周行之抬手關掉電視,朝她招手:“來,現(xiàn)在跟我試對手戲,可以把我當做你最恨的人,來表現(xiàn)恨意?!?/br> 祁妙心中一凜,“我……” “不行?” 祁妙點頭,雙腿蜷縮在沙發(fā),整個人透著忐忑不安。 周行之微微擰眉,從沙發(fā)上坐起,雙手撐著沙發(fā)墊,緩慢靠近,聲沉音淡卻鏗鏘有力:“這個圈子都是大家都戴著面具,你不善于偽裝自己。” 他上下嘴皮一張一合,祁妙都能感受到他呼出來的氣拂面而來。 太近了。 太像了。 祁妙開始發(fā)抖,腦海中抑制不住想到裴修。 十六歲去樓蘭替父駐守,十七歲樓蘭戰(zhàn)事穩(wěn)定,娘親派信使送信招她回大都,名曰物色夫婿。那時候她壓根沒有這樣的心思,但拗不過娘親孤身守在大都,只得返還。 正趕上武狀元選拔,娘親看上了武狀元吳河,稱他剛正不阿,遂派媒人談親,卻不想他入贅親王府,迎娶裴昭伊。 見親事作罷,她又準備起身回樓蘭,圣上三番五次召她進宮,但因厭宮中繁瑣禮儀,一直置若罔聞。 直到啟程那天,在將軍府門口迎來了八抬大轎,圣上掀簾而起,走至門外,周邊的人跪了一排。 他冷著眼對她說:“孤要見你,屬實之難。” 祁妙不得已,兩人落座于將軍府花園,小廝立于一旁沏茶。 他傾身向前,祁妙都能聞到他身上的厚重的中藥味,“祁將軍當真匆忙?!?/br> 祁妙抿唇,畢恭畢敬道:“臣心掛念樓蘭,還忘圣上見諒。” 淡薄的眼皮掀了掀,“吳郎另娶他人,你便逃之夭夭,這世上當只有他一男兒不成?” 祁妙辯解:“臣并非所想。” “是嗎?”他舔了舔唇,“如若于此,卿可與孤赴江南巡防?!?/br> 末了,在她詫異的眉眼中起身,蒼白的手摸了摸鼻子,又道:“只得卿與孤二人?!?/br> 那一走便是三月之久,每日做伴,之后樓蘭戰(zhàn)亂起,她赴樓蘭終不還。 …… 心臟猛地驟痛,她向后挪了一步。 周行之卻依然向前,“被人拿捏,無人可靠?!?/br> “回想你恨誰,誰傷害過你,你不能原諒,親人?愛人?你信任的人背叛你,你一場熱血的付出卻被人視如敝履……” 他問得輕巧,冷著眼盯著他,瞳孔里泛著冰寒的光。 白熾燈照亮他的臉。 祁妙猛地握緊摁在沙發(fā)上的手,抖,除了抖,心臟也像被人捏住。 …… “孤將虎符交于你,莫要負孤之意?!?/br> 微涼的皮膚和冰涼的虎符落于溫熱的掌心。 “孤于大都候你歸來?!?/br> 眉角雖冷,目光卻是炙熱。 “孤永遠是卿之后盾,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朝土?!?/br> 戰(zhàn)場廝殺,樓蘭蠻子飼養(yǎng)死士她不得知,第一戰(zhàn)敗起,她重整陣營,于第二戰(zhàn)時向大都派出援助信。 戰(zhàn)死的那一瞬,陳王的箭刺中胸口,她半跪于黃土,血溢胸口,掉出一把染了血的木梳。 蒼茫的眼動了動,那是圣上于蓉城送與她的木梳。 伸手拾那把木梳,另一把箭直擊手臂,第三把第四把…… 她倒在了黃土之上,目光仍盯著那把木梳,血染了夕陽,直到咽氣她到底也沒有握著那把木梳。 …… 祁妙盯著周行之的臉,一模一樣的臉。 鼻子上的那顆小痣。 如栩如生。 她恍惚了,眼眶驟紅,蓄著淚。 圣上…… 為什么…… 臣未負所托,為何要如此對臣…… 你是臣的信仰…… 臣之所望…… 為何終究要棄了臣…… 周行之驀地一驚,她這是……代入了,周行之凝著她,細眸有了動容,他沒有打擾她。 眼淚掉了下來,祁妙閉了閉眼,再睜開,就是恨。 無法言喻得恨。 出其不意的表現(xiàn)讓周行之愣了神。 他收回視線往后移,叫了她一聲:“你做到了?!?/br> 明明她做到了,但他卻被她的眼神扎得坐立不安,從心底涌出一股悲愴,濃烈的、無法言說的悲涼。 周行之垂著腦袋,眉頭細微地皺,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交代道:“記住這種感覺?!庇盅a,“早點休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