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小雪節(jié)氣過后，北城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北方的雪來勢迅猛，輕盈雪花紛紛揚揚從天而降，自午后起，停在傍晚時分。天與地的界線逐漸變得模糊，整個世界千塵不染，晶瑩剔透。

    天色漸暗，道路兩旁路燈昏黃，似螢火蟲發(fā)出的光，點亮白雪皚皚的黑夜。

    悍馬車奔馳在無人街道，碩大的車輪飛速碾壓積雪，留下一道清晰劃痕，咆哮的東北風呼呼震響車窗玻璃。

    副駕駛的女人蜷縮成黑色毛球，側(cè)身靠著車門，手指在水霧朦朧的玻璃上畫圖。

    “我說，這兩天你微博那事鬧得挺厲害?！?/br>
    開車的是個穿棒球衫的高大肌rou男，剃利索小平頭，時不時側(cè)目瞥她兩眼，“妮娜大大的脾氣一如既往的火爆?！?/br>
    “我已經(jīng)很收斂了好不好，是那群黑子陰魂不散，從去年罵到今年，弄得我掏了她家祖墳一樣，我又不是活菩薩，憑啥要善解人意，憑啥強迫自己理解那群智障?！?/br>
    舒杭長嘆了聲，“就你這暴脾氣，做你的編輯真要提心跳膽，一個不留神你就暴走了?！?/br>
    “我呸?！?/br>
    妮娜原本看著窗外發(fā)呆，聽他發(fā)言立馬火氣上頭，前段時間承受的網(wǎng)絡(luò)暴力全數(shù)涌上心頭，怒氣值爆表，“你評評理，我寫的全是大女主文，哪個男主不是被虐得肝腸寸斷？那些黑子居然說我的女主是舔狗，我去他媽的，非得男的斷手斷腳死翹翹了才解恨嗎？要不是殺人犯法，我順著網(wǎng)線過去都能戳死幾個。”

    她罵人自成一派，行云流水，酣暢淋漓。

    男人努力憋笑，“所以你就發(fā)千字長文，一個臟字不帶給人罵得面目全非？”

    “你這話什么意思？”

    妮娜眼角微微瞇起，危險加倍，“你是想說我做錯了嗎？”

    她有一雙澄亮清透的貓兒眼，155的嬌小身形搭配蘿莉范十足的童顏，即使已過24歲，出門還是經(jīng)常會被人誤認是高中生。

    “不敢?！?/br>
    舒杭默默咽下口水，不敢接小魔頭的話，怕死地豎起大拇指，“我的意思是，干得漂亮。”

    “算你識相?！?/br>
    她輕哼，重新回到雙手抱膝的嬰兒姿勢，“天黑了，你開快一點?！?/br>
    “急什么，趕著去投胎？”

    “我投你**。”

    “欸，注意素質(zhì)?！?/br>
    “我注意你個**?！?/br>
    她臟話脫口而出，情緒上頭一巴掌狠扇過去，無奈這貨滿身腱子rou不痛不癢，反作用力震痛掌心，她齜牙咧嘴地呼疼，“你還是小時候可愛一點，肥嘟嘟的全是rou，哪像現(xiàn)在打都打不動?！?/br>
    舒杭憨憨傻樂，“你倒是從小沒變，不開口美輪美奐，一開口全是夢幻?！?/br>
    “你想削?。俊?/br>
    體型碩大的男人硬生生挨幾下鐵砂掌，哀嚎著側(cè)身躲閃，“別別，有話好說，別動手，我開車啊...”

    ***

    悍馬車沿著郊區(qū)大道拐進延綿山路，車燈灼目刺眼，照亮白雪皚皚的山道，零星雪瓣點綴夜空，兩側(cè)枯萎的大樹在寒風中搖搖欲墜，時不時墜下幾波積雪。

    “胖虎，我想吃玉米?！蹦菽瑞I得頭暈眼花，戳戳舒杭的粗胳膊。

    “剛在市區(qū)你不說，這荒山野嶺，我去哪里給你弄玉米？”

    她歪倒靠著車門，繪聲繪色的描述，“烤的那種，剛出爐的，熱乎的，一口咬下去甜糯粘牙。”

    “咕嚕。”

    舒杭聽著也餓了，肚子叫個不停。

    “話說，我就這么厚臉皮地跑來，你大爺爺會不會把我趕出去？”

    “不會?！?/br>
    妮娜隨手擺弄頭上那頂夸張的雪地帽，標志性的霧藍色長卷發(fā)披肩，笑起來大眼睛瞇成彎月，“就你出國那幾年，他時常把你掛在嘴邊念叨，說起小胖子就眉開眼笑?！?/br>
    他輕輕撥弄手腕上的佛珠，“感恩他老人家還記得我，阿彌陀佛?！?/br>
    “對了，這一去就是小半個月，你家的貓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只能寄放在我表哥的寵物醫(yī)院。”

    “修遠哥哥？”

    舒杭點頭，若有所思地目視前方：“我大概得等到下輩子，才能成為那樣的男人?！?/br>
    “別想了，你下下輩子還是豬杭。”

    “...”

    他牙根咬得嚯嚯響，“下輩子我當你爹，揍不死你?！?/br>
    妮娜一個凜冽的眼神掃過去，陰風陣陣，舒杭秒慫，“我錯了，掌嘴?！?/br>
    自小學時，被人欺負的小胖子受女俠鼎力相救，從此他甘愿當她的小跟班，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男女之間大多沒有純友誼，但他們之間是24K純潔，屬于即使睡在一張床上也不會產(chǎn)生任何遐想的鐵血關(guān)系。

    按妮娜的話說，舒杭就是地主家的傻兒子，喜歡貓，喜歡收集車，喜歡一個人窩在屋里沒日沒夜拼模型。

    他不是gay，性取向也沒問題，只是單純反應遲鈍，女人對他而言，還不如拼裝模型來得帶勁。

    ***

    妮娜的親爺爺在她高中時去世，自此，大爺爺替離世的弟弟承擔起長輩責任，一直以來對妮娜疼愛有加。

    每年11月，北城初雪前后，她只要沒有繁重的工作安排都會去深山豪宅賴上一段時間，嬌小可愛嘴又甜的姑娘自稱氣氛組組長，不茍言笑的老人總會被她三言兩語逗樂，自然也對她生出幾分偏愛。

    車子繞過蜿蜒山路，很快開到半山腰的老宅，中式建筑古色古香，地處深山老林，頗有幾分隱于市的世外桃源之感。

    老人聽聞她要來，很早便在門口等候，他滿頭銀發(fā)，白須飄逸，冷風中臉頰泛紅，顯得神采奕奕。

    “爺爺！”

    妮娜遠遠見到他的身影，車還未停穩(wěn)就蹦下來，外套來不及穿，白色衛(wèi)衣跟舒杭是同款，她戴著帽子，跳起來像個冰雪小精靈，飛奔過去撲進他懷里，“我想死您了。”

    “個子小力氣大，我要不是身子骨硬朗，早被你給撞飛了?！?/br>
    她嘴角咧到后腦勺，抱著老人一通撒嬌，直到舒杭下車走到她身后，她默默推開，轉(zhuǎn)而介紹肌rou噴張的彪形大漢，“舒杭，小時候跟我一起玩的胖虎，他非要死乞白賴跟來，說想看看您?！?/br>
    “爺爺好?！笔婧妓蜕鲜孪葌浜玫母呒壢藚?，“一點小心意，希望您喜歡?！?/br>
    “費心了?！?/br>
    撐傘的司機接過東西，老人昂頭打量身形魁梧的舒杭，“長大不少，人也結(jié)實了，不錯?！?/br>
    “我不請自來，還請您見諒?！?/br>
    “妮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隨時歡迎?！?/br>
    一老一少相視而笑，隨后閑聊幾句，妮娜四處打量，沒看見那抹亭亭玉立的身影，她好奇同她關(guān)系親密的堂姐居然沒出現(xiàn)。

    “靜姝jiejie呢？”

    “哦，她下山買點東西?！崩先税底宰聊?，看向黑漆漆的山路，“估計要回來了?！?/br>
    她難掩訝異，“jiejie會開車？”

    “不會?！?/br>
    老人挑起白眉，神秘一笑，“有人開車，她只管坐?！?/br>
    妮娜聽完更加好奇，還想繼續(xù)追問，隱隱聽見山間傳來一陣沉悶的引擎聲，沒多久，兩束耀眼的車頭大燈照過來，車子穩(wěn)穩(wěn)停在幾米之外。

    副駕駛的門先行打開，她看見平日性子溫吞的堂姐開門下車，女人身形偏瘦，細腰長腿，即使裹著厚重的白色棉襖依舊難掩窈窕曲線。

    她算是妮娜自小的學習模范，品學兼優(yōu)，溫柔善良，只比妮娜大一歲，現(xiàn)在已是小有名氣的青年畫家。

    堂姐懷里抱著一捧用紙包好的香水百合，下車后也沒急著走，佇立在車前，笑著望向駕駛位。

    這時，身側(cè)的老人飄來聲音，“妮娜?！?/br>
    “嗯？”

    “我給靜姝尋了門好親事...你也幫著撮合撮合...”

    老人后面說的話，妮娜一個字都沒聽見，因為車上突然下來一個男人。

    他自風雪中現(xiàn)身，車燈直直打在他身上，宛如鍍了層毛茸茸的金光，高挑頎長的身影宛如一棵青蔥柏樹，純白高領(lǐng)毛衣外面套著黑色長大衣，遮不住那雙夸張的大長腿。

    那張標志性的娃娃臉褪去些許青澀，本就出眾的五官輪廓愈發(fā)深邃，他假模假樣戴著銀白色細框眼鏡，多了幾分精英范的雅痞氣質(zhì)，妥妥的斯文敗類。

    妮娜心跳逐漸不穩(wěn)，發(fā)狂似的持續(xù)震碎胸腔。

    “怎么樣，你爺爺眼光不錯吧？”老人見她目不轉(zhuǎn)睛，得意揚揚的詢問。

    她沉默不語，那一瞬間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有錯愕，有驚慌，更多的是道不明的心梗，腦子持續(xù)發(fā)脹，反復播放老人剛才說的話。

    “他是誰??？”她小聲問。

    “牧洲，我以前老戰(zhàn)友的孫子?！?/br>
    老人摸了摸長須，滿意地打量前方那一對璧人，“他說要來北城開分公司，前兩天來山上看望我，我就留他在這里住到我生日，正好多點機會跟你堂姐培養(yǎng)感情?！?/br>
    培養(yǎng)感情？

    呵。

    妮娜差點罵出聲來。

    這個流氓禽獸敗類，欺負她就算了，居然有臉敢渣到她家里來，還妄想染指她最喜歡的堂姐。

    所謂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自己闖進來。

    妮娜滿眼殺氣，揪著舒杭的衣角暗暗立誓。

    即使殺不死他，她也必須讓他斷半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