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陰云密布，雷聲大作，不久后，天空下起滂沱大雨。

    粗大的雨滴砸響窗戶，身后仿佛藏著千軍萬馬，奔流不息，天地間皆是一片朦朧的灰色調(diào)。

    牧洲醒來時(shí)，沙發(fā)上只有他一人。

    他悠悠起身，正迷糊之極，餐桌那頭傳來細(xì)碎雜耳的噪音，抬眼便瞧見穿兔子睡袍的妮娜一本認(rèn)真把外賣裝盤，餐桌上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說是滿漢全席也不為過。

    “你醒啦？”

    “嗯。”

    她頭也沒抬，沉迷于鹵雞腿的較量中，有條不紊地安排他，“牙刷毛巾在茶幾上，洗漱好再來吃飯?！?/br>
    牧洲還沒完全清醒，安靜不吱聲，起身時(shí)又聽見她咋咋呼呼地叫喚，“你還是去浴室沖澡吧，滿身的酒氣?！?/br>
    “知道了?！?/br>
    他聽話的應(yīng)聲，思緒混沌的餓狼多了點(diǎn)溫順的二哈體質(zhì)，她說什么他都乖乖照做。

    **

    不久后，他渾身清爽地從浴室出來，妮娜抱著干凈的毛巾早早守在外頭。

    牧洲還沒看清人，視線忽地全黑，她踮起腳，粗暴地把毛巾罩在他頭上，腳尖在地板上磨起小碎步，嘴里不滿的嘟囔，“你低頭啊，我夠不著?！?/br>
    他笑著彎下腰，讓她得以平穩(wěn)落地。

    妮娜沒干過這種細(xì)致活，擦頭發(fā)的手法逐漸暴戾，男人頭皮快被搓麻了也沒躲開，靜靜的承受她直線條的關(guān)心。

    “好了?！?/br>
    毛巾滑落，半濕的黑發(fā)垂過眼瞼，殘留的水珠滴落在眼睫毛。

    他的皮膚真的很白，五官輪廓機(jī)具少年感，光是那雙清透的桃花眼就能吸人魂魄，勾去她半條命。

    她見過他不裝精英男的樣子，陽光溫暖，還帶點(diǎn)幼稚的痞氣。

    “怎么了？”

    牧洲見她傻愣愣地盯著自己，下意識湊近她的臉。

    “吧唧。”

    伴著清脆的親吻聲，下巴倏然被人偷吻了下。

    他還沒回過神，吃豆腐的小姑娘已經(jīng)跑遠(yuǎn)，順便把半濕的毛巾蓋在他臉上。

    男人愣了兩秒，輕輕拽下毛巾，咧嘴笑得歡。

    **

    屋外傾盆大雨，屋內(nèi)溫潤如春。

    餐桌上，兩人相對而坐，默契地埋頭吃東西。

    牧洲宿醉后胃口不佳，吃兩口便停下來，側(cè)頭看一旁堆積如山的外賣盒，他皺了皺眉，“全是外賣？”

    “我不會做飯?！?/br>
    妮娜誠實(shí)回答，往嘴里塞了大口壽司。

    “外賣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即算只是簡單的料理，最好也是自己做。”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可我更喜歡別人幫我做。”

    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可男人卻少見地陷入沉默。

    他面色無常，微笑著給她夾了一個(gè)雞腿，“你喜歡吃這個(gè)，多吃點(diǎn)，全都是你的?！?/br>
    妮娜嘴唇碰了碰，欲言又止，失落地低頭啃雞腿。

    **

    完畢，牧洲讓她去沙發(fā)待著，自己負(fù)責(zé)收拾餐桌。

    他站在水池前認(rèn)真洗餐盤，后腰一熱，有個(gè)軟乎乎的小家伙抱上來了，他抿了抿唇，任她把微涼的手伸進(jìn)襯衣里取暖，順手猥褻男人輪廓明晰的胸腹肌。

    “早上吃藥沒？”他低聲問。

    “嗯?！?/br>
    她嫌這么玩不過癮，繞到他身前，藏進(jìn)他懷里，卡在水池臺與他之間，身子貼得嚴(yán)絲合縫。

    身高差的優(yōu)勢大概就是，即算這樣也不影響他洗碗，他看著小色鬼解開襯衣，低眼盯著腹部的那條人魚線，忍不住用手指細(xì)細(xì)勾勒。

    “你不愿意跟我同居嗎？”

    妮娜倏然開口，額頭抵著他的胸口，很小聲地說：“這間房子很大，有時(shí)候一個(gè)人真的好孤單?！?/br>
    牧洲心底隱隱心疼，可他現(xiàn)在顧忌的東西太多，深思熟慮的性子也很難讓他馬上做決定，他需要一點(diǎn)時(shí)間想想。

    “沒有不愿意，只是”

    后面的話還未出口，餐桌上的手機(jī)突然響了。

    她從他懷里脫離出來，跑去拿起手機(jī)，見著來電稍稍愣住。

    ——朱爺爺。

    **

    車子上山時(shí)，雨勢小了不少。

    綿綿細(xì)雨滋潤山野，干枯的樹枝在雨水中浸染悲涼的黑褐色，副駕駛的妮娜用手撫開車窗上的水霧，她不解地問：“靜姝jiejie身子明明還那么弱，怎么會突然跑出醫(yī)院？”

    牧洲意味深長道：“看來還是昨天的事?！?/br>
    “可再怎么也不能為了個(gè)男人連命都不要了吧，她要真有什么事，狗男人甚至都不會難過，想想都不值當(dāng)?！?/br>
    妮娜長嘆了聲，想起剛才電話里朱爺爺情緒激動的樣子，他恰好今早去了隔壁市的老友家，接到通知馬不停蹄往家趕，害怕靜姝會干傻事，特意讓他們先過去看看。

    “牧洲，有時(shí)候我在想，其實(shí)你挺適合靜姝jiejie的，如果沒有我，你或許可以慢慢填補(bǔ)她的傷口，你們會成為很般配的一對?！?/br>
    牧洲側(cè)頭瞥了眼她，笑了，“舍得把我送給別人？”

    “我說的是如果！”

    她嗓音拔高，生怕這家伙當(dāng)真，“假設(shè)的意思，等同于說胡話?！?/br>
    他抬頭揉揉她的頭，低聲道：“人這一生會遇見什么人，經(jīng)歷什么劫，全都是注定的，躲不過也逃不開?！?/br>
    話音落地，車子剛好停在老宅門前的空坪上。

    牧洲先下車，撐著傘過來給她開門，妮娜還在思索她剛才說的話，在他探身進(jìn)來給她解安全帶時(shí)，她拽住他的襯衣，看著他的眼睛問：“那我遇見你，算是我的劫嗎？”

    他想了想，輕輕點(diǎn)頭。

    “也是我的?！?/br>
    **

    雨后的老宅更顯安靜和詭異。

    妮娜本想把屋子上上下下翻個(gè)遍找人，牧洲則牽著她的手徑直走向畫室那頭。

    畫室門半開，消瘦的女人背對他們坐在畫板前。

    “靜姝jiejie。”

    妮娜急躁地推門而入，聞聲回頭的女人虛弱到隨時(shí)可能會暈倒，她心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你們來了?！?/br>
    靜姝低咳不止，妮娜跑去扶她起身，她轉(zhuǎn)頭沖他們牽強(qiáng)一笑，“來得正好?！?/br>
    她從畫板前走到畫室的角落，那里全是用紙張遮蓋的畫作，靜姝看向牧洲，聲音啞的幾近消失，“搭把手可以嗎？”

    妮娜不明所以，牧洲卻秒懂她的意思。

    十幾分鐘后，數(shù)幅裝裱好的畫陸陸續(xù)續(xù)被男人搬運(yùn)至宅子外的空地。

    “全扔地上？”牧洲不確定地問。

    她點(diǎn)頭，斬釘截鐵，“是?！?/br>
    畫雜亂地堆積在濕淋淋的地面，沾染污穢的臟水，或許連老天都感受到了她的絕望，雨也漸漸停了。

    靜姝用僅剩的力氣提起整瓶高純度酒精，面無表情地把那些透明液體潑灑在畫上。

    妮娜想上前說什么，牧洲伸手?jǐn)r住，把她拉到身邊。

    空瓶“砰”地落地，地上滾了兩圈，她問牧洲要了煙盒跟火機(jī)，抽出一根煙放在唇邊，用火機(jī)點(diǎn)燃。

    她深深吸了口，沒敢吸進(jìn)肺里，虛幻的白霧之間，靜姝看見的，是她再也尋不回的青春。

    “——轟！”

    燃著微弱火星的香煙掉在澆滿酒精的畫上，頃刻間火光四溢，幾度竄起的火團(tuán)在空中噼里啪啦地在炸響。

    靜姝雙眼呆滯地看著畫一點(diǎn)點(diǎn)燒成灰燼，她眼底無半滴淚，唇角燃起釋然的笑。

    感性的妮娜紅了眼眶，她清楚眼前燃燒的并不是畫，而是女人付出過的真心和對愛情最純真的期盼。

    “jiejie”

    她眼淚不止，抽泣地牽住靜姝的手，冰冷的，宛如女人此刻的心。

    “妮娜，我以前看過一本書，書上說，愛情就像潮汐，潮起潮落，周而復(fù)始，它是一個(gè)無止境的輪回。”

    “可如果我不期待潮起，就不會遺憾潮落。”

    靜姝看著她哭紅的眼睛，心臟抽搐得疼，有氣無力的張張唇瓣。

    “我放過自己了?！?/br>
    **

    一個(gè)小時(shí)后。

    他們把吊著最后一口氣的靜姝送回醫(yī)院。

    牧洲牽著她走出電梯，在醫(yī)院大堂跟幾個(gè)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擦肩而過，其中一個(gè)偉岸結(jié)實(shí)的背影成功吸引妮娜的注意。

    “怎么了？”

    她想了想，慢慢搖頭。“沒事?！?/br>
    沒道理啊，那人現(xiàn)在不是還在歐洲讀醫(yī)嗎？

    不可能是他，她肯定看錯(cuò)了。

    如果他在這里，看見自己心愛的人被這么欺負(fù)，估計(jì)早把葉修遠(yuǎn)扔出去砍死一萬次了。

    **

    甜膩的時(shí)光總是過得很快，彈指一揮間，12月便到了。

    北城不愧是雪城，接連下了一周的大雪，地面積雪深厚，寒風(fēng)夾雜著綿密的白雪，仿佛來到雪精靈的王國。

    原本單調(diào)乏味的生活因?yàn)橛辛四林薜募尤胱兊秘S富多彩，她早睡早起，不再熬夜碼字，男人也會時(shí)常來找她，兩人甜甜蜜蜜，宛如一對熱戀期的小情侶。

    閑暇時(shí)間，兩人會窩在沙發(fā)上看書看電影，她懶懶地躺在他腿上，他捧著一本書，聲音有催眠的魔力，沒多久她睡著了，他抱著她上床，再抱著她一起睡覺。

    有時(shí)候他應(yīng)酬時(shí)喝多了酒，死皮賴臉跑來她家要親親抱抱，偶爾狼性上來把她摁在餐桌上后入。

    她吃不下突如其來的粗大，破口的叫聲被男人用唇齒封印，無處安放的兩手被人按在后腰，一下一下狠狠地往深處頂弄。

    那晚，她喉嚨都喊啞了，第二天直接下不來床，全身上下沒一塊好rou。

    **

    12月中旬，兩人商量好回江南不坐飛機(jī)，提前一天自駕出發(fā)，順便欣賞沿路的風(fēng)景。

    回程的前兩天，恰好是周六。

    最近上映的電影里有部是妮娜一直想看的，牧洲早早訂好票，傍晚時(shí)分開車來樓下接她，還帶來她愛吃的面包。

    離電影開場還有半個(gè)小時(shí)，他們在電影院旁邊的咖啡廳喝東西，妮娜突然很饞甜甜圈和奶茶，非讓他在這等著自己去買。

    去了半天還沒見人，牧洲起身去尋，急匆匆走過拐角，撞上一個(gè)穿紅色高跟鞋的女人。

    “不好意思?！?/br>
    男人隨口道歉，徑直往前，卻被那人高聲叫住，“牧洲？”

    他停住，緩緩回頭，見到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似曾相識。

    “天啊，還真是你?！?/br>
    濃妝艷抹的女人夸張地捂住嘴，瞳孔撐大，難掩驚喜，“他們之前說你來北城我還不信，沒想到你居然為了曉涵跑來這里?！?/br>
    牧洲呼吸頓住。

    曉涵？

    他忽然間記起這人，他的高中同學(xué)，孫僑，也是林曉涵的閨蜜，那時(shí)她們好的同進(jìn)同出，可這女人也曾背著好閨蜜跟他表白，自然被他拒絕得很難看。

    男人面露不耐，只要提起林曉涵，他就忍不住回想起那些讓人惡心反胃的片段，聲音瞬間冷卻。

    “我還有事，有機(jī)會再聊?！?/br>
    “那你留個(gè)電話，下次我叫上曉涵，我們一起聚聚，她要是知道你來北城，她會開心死的?！?/br>
    女人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看他現(xiàn)在這副事業(yè)小成的精英范，滿腦子都是他讀書時(shí)陽光帥氣的校草形象，自顧自地說：“牧洲，其實(shí)你們分手之后，曉涵一直都很難過，她還經(jīng)常跟我提起你，說你之前對她那么好，千依百順的，還為了她放棄當(dāng)特種兵，吃了那么多苦頭，她很后悔當(dāng)時(shí)沒有珍惜你”

    “——砰?！?/br>
    拐角處忽然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音。

    牧洲察覺不對勁，胸腔隱隱發(fā)緊，撇下還在絮叨的女人走至拐角。

    果然。

    甜甜圈跟奶茶砸了一地。

    兔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