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拿一雙適合他穿的尺寸。”蜜娘指了指巴虎, 還問能不能試穿。

    “可以試?！钡昙夷昧藟K兒輕薄的棉布出來讓巴虎把腳包著, “要是腳弓和靴筒有不合適的地方, 鋪子里有老師傅改，過個兩三天就能來拿?！?/br>
    蜜娘走過去和孩子們圍著巴虎，“怎么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大小如何？”

    巴虎抬起腿看看，價貴也有價貴的道理，穿上這靴子他感覺像是牛腿換馬腿，人也跟著高貴不少。

    “我穿糟蹋了。”巴虎把靴子脫下來，“穿靴子的時候我不是在鏟雪就是在羊圈里，又臟又臭，還是牛皮靴好，怎么穿怎么洗都不心疼。”他家不缺二十多兩銀子，但用二十多兩買雙鞋，這應該是城里的貴族少爺穿的，他天天在屎堆里躥，實屬糟踐。

    蜜娘聽他的話音就知道鹿皮靴合適，她招手讓艾吉瑪過來，拿了裝碎銀子的袋子去結賬，布料和帽子再加雙鞋，賣蜂蜜的錢全搭了出去還又添了十七兩。

    “今年我的蜂蜜開始賺錢了，我不給其其格和吉雅花錢，第一件禮物先送給你。而且今年要去阿斯爾家，你穿雙好鞋也體面些?！彼@么一說，男人的嘴角立馬翹了起來，“你也買一雙，不，買兩雙，有換洗的?！?/br>
    蜜娘哪舍得，家里雖說年入大幾百兩銀子，但她沒有實感，吃喝不花錢，在商隊里買東西通常也是幾兩幾兩的買，經(jīng)她手的銀子最貴的也就是每年冬天來都城買棉布。五六百兩過道眼都是虛的，還不如經(jīng)手的三五十兩值錢。

    二十多兩，她爺奶爹娘攢一年才能攢這個數(shù)，她把一年的收成穿在腳上，她琢磨著可能都舍不得下地走路。

    蜜娘提著東西出了鋪子，對跟上來的男人說：“我們中原有個傳統(tǒng)，女子的腳除了丈夫不能給別的男人看，更不能在家以外的地方脫鞋?！?/br>
    巴虎目露懷疑，“你才來漠北的時候腳趾都露在外面，鞋底掉了我也看到你腳心了?！?/br>
    蜜娘沒好氣瞪他一眼，那時候人都要餓死了，誰還顧得上講究貞德！

    “所以我只能嫁給你了?！?/br>
    “胡說八道，分明是我對你好，你對我動心了才嫁給我的。”巴虎才不愿意聽這勞什子鬼的胡話。

    兩人斗著嘴，勒勒車拐道進了小巷，到了買堿塊兒的地方。堿塊搬上車，兩輛勒勒車出城，頂著朔風在天色半昏的時候到了家。

    其其格和吉雅回來的路上吃了一肚子的東西，到家下了牛車眼睛就睜不開了，蜜娘和巴虎先倒水給孩子洗臉洗牙，收拾干凈了給脫了衣裳塞進被窩里。

    大老遠的趕車去都城，高興是高興，累人也累人，早上起得又早，蜜娘也累了，她也沒什么胃口，晚上隨便做了點吃了就睡。

    次日早上，蜜娘是被喊醒的，屋里都還是暗的，透過窗戶，外面的天色也是昏的。

    “我?guī)诉M城買糧食和包谷，門我從外面鎖著，狗都放出去了，等你起來了喊人來給你開門。還有，粥我已經(jīng)煮上了，你多睡一會兒再起來?！卑突⒁娝怆鼥V，給掖了被子也不再擾她，取了掛在墻上的披風大步出了門。

    接連兩道門關上的吱呀聲，門外的牛車滾滾而過，蜜娘側躺在炕上聽著一下又一下的牛蹄聲，蹄聲和車轱轆聲遠去，她又睡了過去。

    ……

    艾吉瑪帶著其其格和吉雅出去玩了，蜜娘在家收拾昨天買回來的東西，四個桶里還掛了厚厚的蜂蜜，她吃了早飯后用熱水泡了半盆紅豆，豆子泡脹了倒進鍋里開煮。

    “蜜娘？在家嗎？”盼娣和蘭娘鶯娘站在門外看煙囪里的白煙一冒出來就被風帶走了，三人縮了縮脖子，站門外看院子里有人了才往進走。

    蜜娘看到她們手中的鐮刀，“去割草?。拷衲暝趺赐蝗桓畈萘?？官府里不是給你們發(fā)的有草料？”

    “想多備著點，閑著也是閑著，就跑遠點趕在下雪前多割些草?！迸捂氛f她們是想來借兩架牛車去把草拉回來，堆多了怕被人偷。雖說經(jīng)過去年的事，尋常人不敢再做賊，但保不準真有那心懷僥幸的。

    “家里的車都讓巴虎趕進城拉糧食了，下午讓鶯娘在我家玩，他要是回來早了，我喊兩個男仆去幫你們把草插上車拉回來?！泵勰镒屓诉M灶房，“我煮了鍋糖水，來幫我嘗嘗味兒?！?/br>
    紅豆已經(jīng)煮破肚，桶里的蜜用熱水涮了倒在鍋里，鍋洞里還冒著小火苗，鐵鍋里的蜜豆水冒著咕嚕咕嚕的小泡。

    甜香味在大門外面就聞到了。

    盼娣三人端了碗，外面的寒風吹得臉頰都要裂縫冒血，灶房里卻溫暖如春，穿了羊皮襖后背還微微發(fā)汗，再大喝一口甜滋滋軟糯的蜜豆水，從頭暖到腳，哪還有初冬的寒意。

    “木香生了個小子你可知道？”盼娣突然出聲。

    蜜娘點頭，也不遮掩，“知道，生的那日鐘齊來送喜蛋了，昨天是洗三?！?/br>
    蘭娘“哈”了一聲，“我們都不知道，還是昨晚割草回來聽人恭喜鐘撰士喜得貴子才知道?！彼齻兌紱]敢出去打聽，怕人笑。

    “人窮連個喜蛋都吃不上?！迸捂穱@氣，“虧我們還念著她，知道她是冬天生，還用兔毛給她縫了抹額?！弊蛲硪步o絞了扔火里燒了。

    “昨天我們一家去都城了?！泵勰锝o見底的碗舀了勺蜜水，“生的那日我提了兩只母雞半籃子雞蛋，一包紅糖一包紅棗過去。”蜜娘攤手，“沒見到木香，拎去的東西都是仆婦接的?！?/br>
    “就連你也……”盼娣欲言又止，這一下子，木香跟她們這邊的交情基本都斷干凈了。她只嘆世事無常，來漠北后她跟木香交好又交惡，交惡后木香跟蜜娘又交好，如今也交惡了。

    “我本以為我們這七個人中會是蘭娘最先嫁人?！迸捂犯牧嗽挷?，不再提木香，說實在的，看到這個局面她心里是有些偷樂的，她當年做錯了事，之后也改了，兩年多了，木香看她的眼神里還帶著嫌惡。

    “嫁人真的要慎重?！蹦鞠憔褪歉婟R在一起后，名聲大跌，交友圈子驟縮，現(xiàn)在更是絕了往年打下的交情，像是中邪了，盼娣再次念叨要慎重。

    又說：“好在鐘齊待她不錯?！?/br>
    蜜娘笑笑沒接話，自己也舀了碗蜜豆水端在手上抿。

    “你這是打算賣給小孩的是吧？我們也不打擾你了，也該去割草了?！彼齻兊难蛉哼€在河那邊，也不能一直在屋里坐著。

    蜜娘送她們出去，“你們什么時候得閑了來我家牛群吃草的地方撿牛糞，雖然還沒干透，鏟回去堆在墻根堆個半個月也能燒了?！?/br>
    “行?！?/br>
    三個小娘子過了河趕著羊群往北去，蜜娘看了一會兒，關上門往西去找孩子，其其格和吉雅好找，孩子多的地方就有他們。她循聲找過去，先看到了大黃，有大黃的地方必有阿爾斯狼，聽到她的腳步聲，兩只狗“汪”了一聲朝她跑來。

    “汪汪汪——”

    “哎呦，誰踩到我了?！?/br>
    “狗踩的?！?/br>
    一群孩子把一群狗圍著，躺在地上的狗猛地站起來把蹲在它們旁邊的孩子撞倒了。蜜娘納悶，她家的狗什么時候跟村里的孩子這么要好了？

    “你們怎么都在這兒？”她挨個把湊上來的狗頭摸了一把，帶著一群狗走到孩子堆里，滿地的狗毛，有幾個孩子手里還拿著牛角梳，“你們在給我家的狗梳毛啊？”

    “艾吉瑪說我們給狗梳毛，把它們伺候舒坦了，以后我們去你家買吃的，它們就不咬我們?！?/br>
    蜜娘看艾吉瑪，就見他嘴角翹起，他身邊的其其格和吉雅也是滿身的狗毛，褲/襠里更多，又騎狗了。

    “你們給它們梳毛，它們也讓你們梳啊？”她讓他們把身上粘的狗毛拍掉，“不怕它們咬你們？”

    “有吉雅和其其格在，它們就不咬，吉雅和其其格一拍手它們就躺下了?！闭f話的小子估摸著跟艾吉瑪差不多大，還戀戀不舍地盯著撲鬧的狗，“我家的狗就不聽我的話，只知道睡覺?！?/br>
    “走了，都到我家去，為了感謝你們給我家的狗梳毛，我請你們喝蜜豆糖水?！币膊毁u錢了，人家又是給她看孩子還被忽悠著給狗梳毛，給狗梳毛的牛角梳上還綁著紅繩，看樣子還是女人用的。

    “哇，嬸嬸你真好，我明天還來給你家的狗梳毛?！?/br>
    “我也來，嬸兒，你家還有兩只狗不讓碰?！闭f的是大黃和阿爾斯狼。

    蜜娘看過去，大黃走在其其格旁邊，尾巴翹著握在小丫頭手里。

    “那就讓其其格和吉雅梳?！边@倆孩子玩傻了，見到她來也沒反應，跟這幫喊她嬸的孩子站一起也誤把她認成嬸了？

    “其其格，吉雅。”她喊了一聲，終于聽到兩聲娘，拍拍手道：“過來，娘牽你們回去?！?/br>
    一鍋蜜豆水吃完也到晌午了，孩子們把碗洗了往門外走要回去，其其格和吉雅也樂顛顛跟在后面。

    “吉雅，其其格，你們哪兒去？”蜜娘喊住人，傻不隆咚的。

    艾吉瑪笑歪了嘴，“嬸，我?guī)麄兊酵饷嫒ジ吠??！?/br>
    就連巴虎下午買糧回來也納悶，他在路上看到自家的狗，吹了個呼哨狗都跑來了，但兩個娃看到他只知道大聲喊爹，腳步動都不動。

    “等到飯點各回各家了，他倆也知道回來了。”現(xiàn)在跟村里的大孩子屁股后面玩瘋了。

    蜜娘看巴虎從車里提了兩雙眼熟的靴子出來，她看看男人，又看看他手里的鞋，明知故問：“這是？”

    “給你買的，保準合適?！彼呐Ｆぱツ昴甓际撬?，靴筒和鞋面的尺寸他比誰都清楚。

    蜜娘偏頭笑了，坦誠道：“好吧，我很喜歡?！北茸蛱熨I到手更高興。

    “昨天說的話是騙我的吧？”他雖然知道是假的，但還是想聽她親口否認。

    “唔……半真半假，不能給外男看腳是真的，嫁給你的原因是假的?！?/br>
    他就知道。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外面有男仆扛著糧食和包谷往后院搬, 蜜娘看羊毛袋隆起的形狀，疑惑道：“這買了啥？怎么看著像是棒子？”

    “包谷，但不是磨碎的那種?！卑突奄I回來的各種豆子提到灶房里, 拉著蜜娘去后院，羊毛袋散開, 金黃金黃的包谷棒露了出來, “磨碎了的是兩文一斤，完整的還是一文，我想著家里有磨盤又有人，就買了便宜的?！卑突⑻袅诵]有霉壞的, 說要用繩綁著掛在臥房和廂房里，黃橙橙的顏色看著就心情好。

    來來往往的人搬貨，兩人蹲在蘆葦桿子編的糧倉邊礙事，說兩句話就要被沉重的腳步聲打斷，沒法, 巴虎只好松開蜜娘的手，抱了幾坨包谷棒往前院去。

    蜜娘把盼娣她們借車拉草的事說了，“你待會兒安排兩個人趕車跟鶯娘一起過去, 鶯娘在撿牛糞, 喊一聲就來了。”

    巴虎應了，出門了向西北望，西北上空的天上墜著暗沉沉的陰云, 冬雪快要來了。

    他一直留意著西北邊的長空, 琢磨著日子趕了牛和駱駝去牧場拉草。巴虎在家的時候把蘿卜地里的肥土挖了幾筐回來，蜜娘鏟了土倒在木框里, 把挖回來的韭菜根和蔥段排了下去, 菜種用溫水泡發(fā)后撒進土里。她想到一兩銀子買回來的十顆種子, 進屋從荷包里倒出來，兩百文一顆的貴種，她想了想，丟了兩顆在溫水里。

    這兩顆她給搬進了她睡覺的臥房，“日日夜夜的盯著你們，看你們好意思不露頭?！崩项^種的都沒發(fā)芽，她只要種發(fā)芽了就賺了。

    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菜種都種下，蜜娘拿掃帚把灑在地上的土都給掃干凈，看見艾吉瑪帶著其其格和吉雅在河對岸的草叢里攆大斑小斑，她喊：“艾吉瑪，你去找你二姐夫，讓他逮只羊宰了，今晚牧仁大叔他們要回來，我們燉鍋羊湯烤兩只羊腿犒勞他們。”

    “哎，這就去?！卑斶诉颂み^河上的橫木。

    大斑小斑也一歲了，四肢修長，尾巴還是短短的一坨，它倆跳躍能力極佳，說是孩子攆貓，其實更像是貓逗孩子，其其格和吉雅只要往地上一坐，它倆縱的一下從頭頂跳過。有時候從外面回來，一個助跑蹬在門檻上從孩子頭頂飛過，就連艾吉瑪都被山貍子跨過頭。

    “大斑小斑，過來?！泵勰镞x了個河面較寬的地兒，弓著身子拍手，大斑小斑立馬拋棄兩個娃，很是賣弄的從河的那頭跳到河的這頭，在蜜娘一聲高過一聲的驚嘆聲里，來來回回在河兩邊跳，厚腳掌一點都沒沾水。

    “太厲害了，太厲害了?！泵勰飺ё⌒“?，小斑是母的，愛撒嬌，支起身子搭在她肩上，喉嚨里發(fā)出呼嚕嚕的聲音。

    “娘！要抱?！逼淦涓袷莻€小醋桶，見狀急得在對岸跳腳。

    “你跟你哥怎么過去的？”河上就一根橫木做橋，其其格和吉雅能走會跑，但要讓他們沿著一條直線走，走不穩(wěn)。

    蜜娘放開小斑，走過木橋要去抱其其格，“吉雅，娘先抱meimei過去，馬上就來抱你?！鞭D眼就見小斑跟大斑一前一后站在橫木上盯著水里的游魚。

    “跳?！逼淦涓癖е锏牟弊又钢樱蚕胂翊蟀咝“咭粯语w的一下跳過河。

    蜜娘“呵”了一聲，“你娘我沒那個本事?！彼呱蠙M木，兩只山貍子自覺退回去，她把其其格放地上，又轉身去抱吉雅。

    等艾吉瑪跟他姐夫提著羊腿回來，蜜娘蹲在橫木上用斗笠已經(jīng)逮了八條手指長的小魚了，大斑小斑站在水里張著嘴等喂。

    “它倆的頭怎么都是濕的？”艾吉瑪走過來蹲在吉雅旁邊。

    蜜娘瞟了眼濕淋淋的兩個貓頭，它倆見她從水里逮著了魚，看到水里有魚過來就悶頭撲水里咬，水花濺得老高，魚鱗都沒碰到。

    “天快黑了，進去做飯了。”蜜娘把斗笠給艾吉瑪拿，一手牽個小孩往屋里走，她也不擔心其其格和吉雅會下水，這寒冷的天兒，身上不帶毛的都不敢沾冷水，風一吹，骨頭都刺疼。

    而且家里還這么多眼線，行走帶保鏢。

    剁羊rou的時候眼線的也多，一個個都臥在院子里盯著，要不喂那就一個都不能喂，喂一個其他的不喂就有意見。

    就是剁rou時rou沫子濺地上了，有那眼疾手快的搶著了，沒搶到的就擠在腿邊不走了，反正連吞咽聲都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