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娘清閑了往隔壁寶音家去，寶音跟她的兩個兄長一起去戌水念書了，她家安靜的站在外面都能聽到磨刀聲。

    “嫂子，在磨剪刀？”

    “是你啊，進來坐。這不是又該剪羊毛了，剪刀上銹了，我提前給磨好。”寶音娘放下磨刀石洗了洗手，提了兩個椅子出來，問起早上的事，“其其格和吉雅咋樣了？沒被嚇著吧？”

    “沒，長了一副虎膽，回來了能吃能喝能睡?！本褪窍挛缢嗔?，晚上只怕又要玩到半夜。

    不想多聊上午的事，蜜娘前傾了身子，說：“去年也忘了問婉兒是什么時候懷上的，這段日子恐怕要生了吧？”也快到七月份了。

    “我也惦記著，也就這幾天了?！彼焯斓戎腥松祥T來報喜，“我小弟要是來報喜了，你也帶孩子過去看看?！?/br>
    “那是一定要過去的?！辈蝗灰膊粫^來問，小孩兒的手鐲她都買好了。兩人就著這話又說到別人家的事，寶音娘在臨山要好的人家多，聽說的消息也多，兩人一直說到傍晚要做晚飯了才意猶未盡地散場。

    晚飯是用燉的骨頭湯下面條，面條是用雞蛋和的面揉的，面條上蓋著鹵的牛腱子rou和燙青菜，其其格和吉雅這兩個傻孩子把碗里的面和rou都吃完了，嚷嚷著撐的直不起身。

    “等我洗了碗，我們出去走走?！泵勰飳Π突⒄f，天色將昏未昏的時候，風(fēng)里還帶著太陽曬過的味道。

    巴虎應(yīng)了一聲，他把后鍋里燉的牛骨羊骨撈起來，想著等他們玩回來了骨頭也不燙了。

    “叔，嬸，我就不去了，我要給老馬打水洗澡?！卑斦f。

    “隨你?！卑突㈥P(guān)上灶房門，喊蹲在一邊看狗吃飯的倆孩子，“你倆要是也不去，那我跟你娘就先走了。”

    “去去去?！逼淦涓窈图耪酒饋砭团?，他們還沒在晚上出去玩過。

    “別跑，慢慢走，剛吃飽別跑吐了?！泵勰锔诤竺娑?。

    平時都是沿著河往東走，今天晚上換了個方向往北去，一條巷一條巷住的都是人，越往北氈包越小越破舊?；椟S的天色里有男人扛著氈包牽著狗去守夜，也有人匆匆忙忙餓著肚子剛回來，還沒進屋就對家里人喊：傍晚的時候一只羊崽子跑別人家的羊群里了，我?guī)е秆蛘伊艘蝗Σ虐l(fā)現(xiàn)，差點還跟人吵一架。

    越過最北邊的幾戶人家就是散在山坡下的羊群，有牧羊的狗，巴虎跟蜜娘沒敢?guī)Ш⒆幼呓?，拐了個道又往西邊走，踩著草里鳴叫的蟲繞過衙門過了河，又從河西邊的氈包后面繞了個大圈回來。

    家里的狗聽到說話聲直接淌河過來了，邊跑邊甩狗毛上的水，蜜娘一個助跑扒在巴虎背上，嘻笑道：“你背我回去，我不想被狗蹭一腿的水?！?/br>
    巴虎摟上她腿彎往上顛顛，躲著身后的兩個小尾巴小步快走，“想讓我背就要攆上我，誰攆上了我背誰?！痹趦蓚€孩子的尖叫聲里始終快一步。

    “啊啊啊啊，我要背?！逼淦涓窨觳郊弊罚€要推開攔路的狗，樂哈哈的聲音讓夜里捕食的大斑小斑都豎起了耳朵。

    到了河邊巴虎主動停下步子，“你抱緊我脖子。”他松開蜜娘的腿，一手夾一個孩子踩上橫木，幾個大步過了河，水里又響起撲棱撲棱的水花飛濺聲。

    “下來?！?/br>
    “不下?！逼淦涓窈图疟Ьo了巴虎的膀子，翹著腿不肯沾地。

    “我也不下?！泵勰餃悷狒[，反正天黑了也沒人看見。

    “都欺負(fù)我啊。”男人笑的嘴角發(fā)酸，背一個拎兩個快步往院里跑，清脆的咯咯笑隨著落地的步子一起擠進了黑乎乎的氈包里。

    “來，都撅著屁股挨打，讓你們合伙欺負(fù)我，還發(fā)懶耍賴?！庇蜖T沒亮起之前，氈包里響起三聲啪啪聲。

    灶房門打開，吃到骨頭的狗子心滿意足地離開家，叼著骨頭熟門熟路往東跑。

    ……

    又過了兩日，蜜娘還在跟巴虎說婉兒的孩子保不準(zhǔn)要跟其其格和吉雅的生日差不了幾天，半晌午的時候阿斯?fàn)柧蛠韴笙擦耍莻€小娘子，六月二十六的早上落地的。

    趙阿奶當(dāng)天就跟阿斯?fàn)栠^去了，蜜娘和寶音兩家洗三當(dāng)日過去，一個四口各騎各的駱駝，小駱駝老老實實跟在母駱駝身后。

    “呦，孩子長得真快，上次過來還坐在他爹懷里，這次都能自己騎駱駝了?！钡降臅r候碰到阿斯?fàn)柖澹Σ[瞇的看著其其格和吉雅，“兩個孩子幾歲了？三歲？小時候看著還有點像，越長大越不像?！?/br>
    “再有幾天就滿兩歲了，快吃三歲的飯了?！泵勰飶陌だ锾统鏊膹堬灲唤o兩個孩子喂駱駝，他倆的糖畫有一大半都是被四頭駱駝騙吃了，前幾天恨不得像狗一樣住家里。現(xiàn)在駱駝跟孩子的感情粘糊的很，餅子也是兄妹倆昨晚替駱駝要的。

    等駱駝吃完餅子，蜜娘拿了帕子給孩子擦手上的餅渣，“走，我們進去看meimei。二叔，先不聊了，我先進去看看婉兒?！?/br>
    “哎，行?！彼裉焓怯偷?，帶著巴虎把駱駝引到空地上吃草。

    才出生三天的孩子沒什么看頭，整日整日的睡覺，但手上脖子上很富貴，帶的是鑲了瑪瑙和紅珊瑚的金鐲子銀項圈，帶不下的就壓在小被子上，等長大了都是她的嫁妝。

    跟才出生三天的烏日娜相比，其其格的金銀首飾就不夠看，從阿斯?fàn)柤一貋淼拇稳?，蜜娘和巴虎帶著兩個孩子去戌水的首飾鋪子里買鐲子，一人買一對。因為再過四天就是兄妹倆是生日，所以讓他倆自己選樣式。

    “我們?nèi)メt(yī)館看看?！甭愤^醫(yī)館時蜜娘止步。

    “這個月的月事不是已經(jīng)來過？還是有其他方面的不舒服？”

    蜜娘沒理他，走進去讓趙大夫把脈，“我是不是生孩子虧了身子？”

    趙大夫收回手，“脈象沒問題，至于你擔(dān)心的，可能是緣分還沒到。 ”他看巴虎拉的兩個孩子，漠北人吃rou喝奶厲害，生的孩子也肯長，算著孩子才出生兩年，個子看著比中原三歲的孩子還高。

    “有段時日沒見你們了，之前養(yǎng)的蜜蜂如何了？”

    “挺不錯，已經(jīng)有四十箱。”聞弦知雅意，蜜娘問：“是不是花蜜喝完了？正好我過段時間也要去割蜜，到時候讓巴虎再給你送一罐來。”

    “旱地蓮花蜜可還有？那我就要那種?！壁w大夫招手讓巴虎坐下，“我給你們都把個脈，要是哪疼哪癢別瞞著?！?/br>
    帶著孩子都走出去了，蜜娘突然說：“我忘了一件事，你們在外面等我一會兒。”她快步進去，還不等她開口，趙大夫先說：“今年你婆婆沒來看過傷，是要問這吧？”

    蜜娘笑笑，跨過門檻的右腳收了回去，“那我們這就走了?！?/br>
    等到門口的勒勒車離開了，趙大夫搖頭，“一個糊里糊涂的人倒是還有點福氣，難得還有人真心惦記她?！?/br>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

    第 一百三十六章

    “忘了什么？”巴虎扶她上車的時候問。

    蜜娘沒瞞他, 說了，他聽了之后一路沒說話。

    “這是咋了？”到家后蜜娘湊到他眼前問，他偏過臉, 她就跟著轉(zhuǎn)，直到他忍不住笑了, 她也跟著笑, “臭德行?！?/br>
    巴虎摟住她的肩膀，兩人并排坐在氈包前的石頭上，三只肥嘟嘟的黃毛狗跑來，他提起一只放腿上, “阿爾斯狼是不是也不行了？大黃懷的狗崽一年比一年少?！?/br>
    “今年譙的羊蛋你不是喂巴拉和阿爾斯狼了？”家里的公狗只有巴拉和阿爾斯狼，大黃生的兩窩狗崽里，公狗都被他騸了。

    巴拉還從去年就開始吃羊蛋牛蛋呢，結(jié)果嘞？今年的三只狗崽還是沒它的種，巴虎覺得給它吃都糟蹋東西。

    “羊蛋可能對狗沒用, 不過大黃生的狗崽少，它也少受罪?！钡谝荒晟酥还丰?，喂奶的時候頓頓有奶有rou的補著, 還瘦了不少, 今年跟去年一直是胖胖的。

    蜜娘拄著下巴偏頭看他給狗崽撓癢，“哎，你一路不說話是什么意思？”她可以確定他沒因為她向趙大夫打聽事生氣。

    巴虎沉默, 把狗崽放地上, 瞇眼皺著臉，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面搖頭, “說不上來, 挺復(fù)雜的。”他說不管他娘的事是真沒打算再管, 除非是以后鬧到他眼前來，更沒想過從側(cè)面去打聽她的情況。

    “除了感激你佩服你，沒什么好說的。”比他有良心有善心。

    “是不是覺得娶了我是你家祖墳冒青煙了？”蜜娘倚在他肩膀上打趣。

    巴虎琢磨著祖墳這兩個字，“不止，燒大火了。”

    說完兩人都笑，他家的祖墳恐怕祖宗回魂了都找不到埋骨地。

    ……

    其其格和吉雅過生那天，蜜娘決定帶兄妹倆跟她去割蜂蜜，照著她的衣裳和帽子從上到下縫了兩身。早上一人一根一人長的面條，面上鋪了個煎蛋，這就是兩個壽星的長壽面了。

    大黑馬拉車，一家四口各騎各的駱駝，巴虎帶上了弓箭，一家人晌午是餓肚子還是吃好的全看他了。

    “嗷——”

    “嗷啊—”

    走到半途聽到熟悉的粗啞叫聲，四個人循聲望去，是大斑小斑攆來了，人走的時候它倆剛到家沒一會兒。

    “你倆不在家睡覺跑過來干啥？”蜜娘嘀咕，一晚上沒睡還精精神神的，一躍一大步，幾乎是在草上飛了。

    大斑小斑繞著其其格和吉雅坐的駱駝蹦噠，不知道是想騎駱駝身上還是想跟小主子玩，巴虎看到皺緊了眉，他驅(qū)著母駱駝過去，把兩個孩子給拎到他身前，轉(zhuǎn)手把其其格交給蜜娘。

    “我一個錯眼，他倆別再探手逗大斑小斑摔下來了?！彼哑淦涓窈图艔男●橊勆砩狭嘞聛砗?，大斑小斑也不圍著小駱駝蹦了，押鏢似的走在外側(cè)跟著駱駝跑。

    蜜娘多看了兩眼，“晌午飯不指望你我們也不會餓肚子了?！?/br>
    男人嗤笑一聲，沒有跟山貍子爭輸贏的興趣。

    到了第一個放箱籠的地方，蜜娘用布把臉包住，還戴上斗笠，手上戴了羊皮手套，“你給其其格和吉雅也穿上，我?guī)麄z去給我打下手。”

    “我呢？”

    “看馬看駱駝看山貍子，尤其是大斑小斑，別讓它倆跟來了?！彼嵘贤皫Я藘蓚€孩子過去，這個蜂箱是在石頭下面，她開蜂箱之前再次叮囑其其格和吉雅不能取手套不能扒開帽子上的紗。

    蜂箱一開，一大群蜜蜂飛出來，蜜娘把刀伸進去快速割了半箱蜜，“接著，放桶里?！?/br>
    “不好看?！逼淦涓裣訔壙涌油萃莸臇|西，而且還是烏黑色的，顏色也丑。

    “什么？”蜜娘懷疑她聽錯了，“這是蜂蜜，甜甜的?！彼€指望其其格跟她學(xué)養(yǎng)蜂呢，她給她來一句不好看！

    “丑?！毙⊙绢^嫌棄的把蜂蜜扔桶里，扭過臉再也不看了。之后再去第二個蜂箱割蜜，她死活都不去，抱著巴虎的腿坐他腳上，“蜜蜂吵，蜂蜜丑?！?/br>
    “羊屎牛屎你哪樣沒踩過？”蜂蜜巢多好看啊，一擠一汪蜜，像老農(nóng)看莊稼，牧民看成群的羊羔牛犢，看著就高興。

    但其其格就是不去，等蜜娘帶吉雅走了，她偷偷摸摸對巴虎說蜂蜜巢一個窩一個窩的好嚇人。

    嘖，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終于有怕的了？“那你還喝不喝甜滋滋的水了？吃不吃蜂蜜烤的rou了？”

    其其格又不說話了。

    養(yǎng)蜂比養(yǎng)牛羊輕松，還比牛羊繁殖快，巴虎肯定是希望其其格學(xué)會她娘的手藝的，以后嫁人了有幾箱蜂，自家吃蜜或送人肯定是不成問題的，說出去面上也好看。

    “算了，等你嫁人的時候我多給你點陪嫁?！卑突⑷嘀哪X頂，“走，爹教你打獵去。”

    到了晌午取了大半的蜜，勒勒車上的八個桶已經(jīng)裝滿了一半，大斑小斑逮了兔子和老鼠填飽肚子后就在車底下睡覺。

    “可以吃了吧？”蜜娘捂著被香味勾得咕嚕嚕叫的肚子，烤兔子的時候巴虎讓她別動手，晌午的一頓飯全由他cao持。

    巴虎把烤焦的兔子rou片下來，“你們?nèi)齻€先吃，我繼續(xù)烤。”他給泡上鹽蔥汁再淋上油，伸進火苗里噼啪響，黃澄澄的油滴進火堆里，火苗突的一高。

    “哼！”小駱駝猛地一蹦，坑里燒的牛糞都抖散了，巴虎迅速站起來，吹個呼哨讓大黑拉著勒勒車跑遠點。

    急促不安的小駱駝跑進河里，把鼻子淹在水里還是焦躁地彈蹄子，河里的石頭也被踢了出來，蜜娘趕緊帶著其其格和吉雅往遠處走，手里的盤子也沒丟。

    “被蜜蜂蟄了?！彼f，她記得她把車門關(guān)嚴(yán)實了，蜜蜂應(yīng)該不會跑出來才是，而且桶里有蜂蜜，蜜蜂也不會舍了蜜跑出來。

    巴虎想了下他聽到聲看過去的第一眼，大斑小斑疾速從車底溜出來，小駱駝是站在車邊上的。

    “恐怕是它好吃，趁著沒人注意去頂門了。”

    “……該”這是吃油了嘴？什么都想嘗嘗？

    河里的水?dāng)嚋喠?，小駱駝在母駱駝的呼喚下頂著滿鼻子的泥巴走上岸，嗓子里還發(fā)出哼哧哼哧的委屈聲。到了下午，它那糊了泥巴的鼻子就腫了，腫了后它反倒消停下來。

    蜜娘盯著跑在前面的兩只山貍子，又看看其其格和吉雅，再取了蜜回來，她掰了兩塊兒遞到大斑小斑嘴邊，“你倆吃不吃蜂蜜？大黃就愛這一口?！?/br>
    大斑小斑嗅了嗅，試探性的給含進嘴里，吧唧了兩下，忽的一下倒在地上。

    “有毒??？”蜜娘嚇了一跳，她喂的是旱地蓮的花蜜啊，人吃了都沒事。

    小斑抖著尾巴從地上爬起來，張大了嘴走過來還要吃，咬破了蜜巢吞咽不及，拉絲的蜂蜜帶著口水從嘴巴里滴在草上，它把其其格嫌丑的蜂窩給咽下肚還把滴了蜜的草給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