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在那對祖孫，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就覺得頭微微刺痛，腦中似乎有些模糊畫面閃過。

    而那些畫面，與溫瑾所問的這件靈衣，都有關(guān)系。

    因而，沐顏便停下了腳步。

    她并不是不講理的人，既然溫瑾這般在意這件靈衣，而她剛剛又想起了些過往的記憶，那么自然要跟他好好解釋清楚。

    只是，就那么一瞬的停頓，沐顏也看到了王鵬。

    她微微愣了下。

    王鵬這類普通到能完美融于大眾的人，沐顏往常是不會有太多的印象的。

    可現(xiàn)在，她盯著他，認出了這人，是從她重回不周城，打算回西街幫，路口拐彎時，險些撞上的那個人。

    當時因為他的出現(xiàn)，她的腳步慢了一息。

    見溫瑾也在看，沐顏眸光微閃，轉(zhuǎn)身重新走了回來：“溫道友，可是認識這個人？”

    溫瑜搖頭，她收回視線，眸光淡淡：“只是瞧著，有些眼熟?！?/br>
    沐顏笑笑：“真是巧，我瞧著，也有些眼熟?！?/br>
    畫框之外，借由兩人視角，那些守著同步的掮客們也終于看到了王鵬，立刻在各處爆發(fā)了小范圍多層次的驚詫。

    “這不是王鵬嗎？他怎么也進疫魔空間了？”

    “我說怎么哪哪都看不見他，還以為他躲哪悶聲發(fā)財呢?！?/br>
    “這小子運氣一向好得令人羨慕，怎么這次倒霉地被蝕滯疫風(fēng)卷進去了？他不至于也道貌岸然吧？我第一個不信！”

    “看溫城主的樣子，不太像，這蝕滯疫風(fēng)邪乎，不好控制，應(yīng)該還是牽連了些旁的人被拉進去，并不全是溫城主的目標。嗐，這些都不著急說，你們誰有空，趁著現(xiàn)在能看到他，幫我留個同框影嘿嘿。”

    “我也想要個，等他回來好擠兌他?！?/br>
    “我也來，我也來！”

    顯然，王鵬在這一眾掮客中，人緣很好，否則不至于人們笑著鬧著給他留影同框。而且，即使他此刻是失憶陷在疫魔空間的狀態(tài)，掮客們反而沒有那么擔(dān)心，就像知道，他這個人會逢兇化吉一樣。

    不周城中。

    沐顏重又看向溫瑜：“溫道友，我去而復(fù)返，是因為，就在剛剛，我看到那對祖孫，記憶有微末的復(fù)蘇?！?/br>
    “我記起了一點東西，是關(guān)于這衣服的。”

    溫瑜含笑看她，言簡意賅：“但聞其詳?！?/br>
    萬廣海已經(jīng)被打倒，在這個時候，急的反而應(yīng)該是主角意志。

    此前因為想兩頭吃，不肯放棄這樣萬廣海一棵舒服背靠的大樹，自然失憶什么都記不得了。

    可現(xiàn)在，這棵樹上生的蟲藏不住了，樹被蛀空的同時，蟲也蠕動擁擠著向外蔓延。

    主角意志就開始記著讓女主沐顏與萬廣海進行切割了。

    就算溫瑜不說話，沐顏也能自說自話地，把這一切的邏輯給圓回來。

    她只是看她的表演而已。

    同時，也讓這修真界的普羅大眾，讓那些已經(jīng)逃離魚塘的魚、還未逃離魚塘的魚，也都看看，屬于女主沐顏的吃了吐吐了吃的自打臉表演。

    似是沒料到溫瑜突然的冷淡，沐顏怔了怔，她眸底藏著深刻的不耐，只是一瞬，再抬眼時只剩下小心謹慎的良善。

    極近的距離，微風(fēng)輕撫，少女抬眸時帶著難得的局促和拘謹，不顯小氣，反而是從來不為人見過的惹人憐愛的模樣。

    系統(tǒng)正在練習(xí)畫王八，只看了一眼就興趣缺缺：【這美顏，這柔光，這角度，這是又在釣?zāi)隳匕?？?/br>
    溫瑜看著它在紙面上勾勒著王八的小尾巴，對它新開拓的樂趣不走心地祝賀，并肯定了它的判斷：【確實?！?/br>
    只是，如果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還只能用些粗淺的外貌之法來攻略的話，就證明，在現(xiàn)階段，主角意志對于溫瑾這條魚，確實沒什么好的攻略方法。

    或許，是接連元氣大傷，已經(jīng)被她給壓制住了。

    莫說是對溫瑾，就連對著畫框同步前的千千萬萬的修者們，對于其中的顏狗魚們，此刻的殺傷力，也實在是微弱。

    因為，她選在了一個不該去展示美貌的時刻。

    就像是在莊嚴肅穆的場合，開了一句不切實際的笑話，很符合古早女主去展現(xiàn)天真爛漫、不受拘束的自我。

    可在有實際規(guī)則的世界，這樣的自我，并不會讓腦子沒水的人，刮目相看。

    反而還會給她自己、給別人帶來麻煩。

    沐顏繼續(xù)說著：“溫道友，剛剛是因為你求購衣服的行為和態(tài)度讓我不解，我才如此冷待。”

    “可就在剛剛，我想起了一點過去的事情?！彼⑽⒌皖^，咬著嘴唇，有幾分羞澀的模樣，長長的睫毛垂下，聲音很輕：“我的過去，有你……”

    這樣的話，讓任何一個男人都足以浮想聯(lián)翩。

    可溫瑾并沒有配合，和留影中那個偏執(zhí)病態(tài)的人設(shè)不同，他并沒有去趁機占這個失憶的人的便宜，而是幾乎有些冷淡地問道：“那衣服呢？”

    這個時刻，他的身上，顯露出一點屬于那個端方城主的溫和中的冷傲。

    就像是，他完全不關(guān)心沐顏是否記起了他。

    他只關(guān)心，這件衣服背后代表的證據(jù)鏈和關(guān)聯(lián)鏈。

    修真界中所有同步觀看的人，都想明白了這一層。

    沐顏將嘴唇咬得更緊，她似乎有些受傷，可還是回答了：“若真是件普通的衣服，以你我之間的關(guān)系，我送你也不是不可以。”

    “但我剛剛記起，這衣服，是一件禮物。既然是禮物，那便不該輕易被送出?！?/br>
    溫瑜：“是誰送你的禮物，你還記得嗎？”

    “記得?！便孱侟c頭。

    彼時，上弦宗中，斷掉一臂、殺死韓藺得以逃脫的萬廣海隱匿氣息，遁逃圖中正經(jīng)過廣場上那巨大畫框，只是一個偏頭，就恰好地對上了這一幕。

    他當做女兒養(yǎng)大的徒弟，善良美好的徒弟，即使在那個力量的保護下，可還是想起來了過往的記憶。

    雖然已經(jīng)晚了，但倘若沐顏記起，說上一句是“重要之人所贈”，那么定會在這修真界中，再掀起一些波瀾吧。

    讓那些對他內(nèi)心還有殘余相信的人，去動搖、去質(zhì)疑，去覺得是這個世界的人在迫害他，而這些人，也將成為他來日卷土重來的火苗。

    成王敗寇，自古史書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他重新贏了，如今這一切，便也只是一場陰謀而已。

    只要他活著，就沒有什么不可能翻盤的。

    萬廣海幾乎有些激動地看著那畫框中的少女，看她唇齒輕張，看她面露為難，看她伸舌吐字。

    他的內(nèi)心，幾乎迫不及待，顏兒，說啊，將你知道的真相說出來，讓這些愚昧不清的人，繼續(xù)混亂吧。

    可畫面中的少女，一如記憶中那般善良美好，微微皺眉，開口說的話，卻是：“這是我?guī)煾杆臀业??！?/br>
    這是我?guī)煾杆臀业摹?/br>
    萬廣海表情僵住。

    哪怕是被設(shè)計暴露出過往的罪惡和手段，萬廣海也從未有過像此刻的怔然和震驚。

    顏兒她怎會如此說？

    她不是記得嗎？

    怎么會說是他送的？

    他身上氣息不禁泄出一絲。

    當夜不醒等人的攻擊襲來時，萬廣海仍舊有些不可置信。

    招架攻擊的同時，他的身后，沐顏侃侃而談。

    “雖然記起得并不多，但我的師父，對我就像是父親一樣?！?/br>
    “他是個很強大的英雄，幾乎無所不能。”

    “他很愛護我，一想起他，我便覺得心里暖暖的，全是安定，縱然全世界的人都欺騙我，那么他也不會?！?/br>
    “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正直的師父，最好的師父?！?/br>
    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充滿了孺慕之情，是對他的贊頌和敬仰。

    這樣的話，在內(nèi)斂的修真界，其實很少會有人直接說，若是以往萬廣海聽到，定會覺得欣慰。

    可現(xiàn)在，他的心底涼成一片。

    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個善良美好的被他當做女兒的徒弟，在那個曾被他利用的特殊力量的保護下，同她的表現(xiàn)一樣，她依舊良善，可卻將旁人推入深淵。

    以前，被推入深淵的，是旁人，是不重要的人，是他想要消失的人。

    而現(xiàn)在，這個人，變成了他。

    *

    不周城中。

    看著眼前眼神迷幻，陷入夸獎地獄的沐顏，溫瑜雖是笑著，眼神卻是冷的。

    斷尾求生，棄卒保帥。

    這一點上主角意志一直做得很好。

    現(xiàn)在她夸得萬廣海越多，此后與他的切割就越容易。

    “圣女的師父這般好，定是什么事情都會維護和照顧圣女了？也定是什么事情都愿意和圣女說了？”溫瑜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問道。

    沐顏微微一愣，她偏頭看著溫瑜，后知后覺地說道：“溫道友，你似乎不太喜歡我這樣提我的師父。”

    溫瑜頷首：“只是有些好奇?！?/br>
    “圣女一直在夸自己的師父，”她微微一笑，如和煦春風(fēng)：“只是說的都是寫概括性的話，這讓溫某有些好奇，圣女的師父，到底是如何對圣女好的？”

    “能讓圣女在模糊記憶中都夸贊到這種程度，定是做了很多了不得的事情吧?！?/br>
    “啊，這個嘛?！便孱佂峦律囝^，近乎天真地抬頭：“我也記不得了?！?/br>
    “我只記得師父給我的印象，還有送我這衣服的場景。”沐顏認真道：“但我記得，師父就是師父，他為人剛正，從不行不義之事，凡事認理不認親，絕對不出什么事情都維護徒弟這種情況?！?/br>
    “我以擁有這樣的師父為榮，也想成為這樣的人，自然也不會讓師父陷入為難的境地。當然，師父這樣的人，心中自有一桿秤，也不會因此而為難?！?/br>
    她說的坦蕩自然，眼睛里、臉上都像是有光一樣，仿佛秉承而語的，是她的信仰。

    很能讓人相信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