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鯨 第84節(jié)
是程澤禹的來電。 總共兩次,還有一條消息。 “幫你聯(lián)系好家教了,在江城。” 談溪下意識背過身去,拿著手機不知道該回復些什么,考慮了一下,才打字,“好的,謝謝。” 程澤禹的消息很快過來,“不方便接電話?” 談溪咬著唇,沒有回復,捏著手機,沉默地轉(zhuǎn)回頭。 然后看了一眼聞渡。 正好坐在陰影處,窗外的陽光照不到他的臉龐上。 他就是這樣,如果溫暖不肯照拂,那他寧愿獨自忍受寒冷,待在不見光的地方。 聞渡閉著雙眸靠在沙發(fā)上,大約是感受到談溪回身了,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喉結(jié)滾動,淡淡地道:“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br> 他神色變化的原因再明顯不過。 談溪盯著聞渡的下巴出神,張張嘴想說什么,但又覺得今日實在不是個好時機,她沉默著點點頭,然后出了門。 大門被輕輕關(guān)上。 聞渡輕輕睜開眼,眸色沉沉,手中的煙盒被捏得不成形狀。手腕上的青筋微微突起,渾身散發(fā)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許久之后,他再度閉上雙眸,然后不受控制地劇烈咳嗽。 * 晚上睡覺前,談溪再一次接到了程澤禹的電話。 他剛從實驗室出來,跟學弟道別,然后說:“談溪,考慮得怎么樣?” 談溪穿著睡衣坐在床邊,右腳輕輕點地,深呼一口氣,然后道:“想好了,我去。” 程澤禹在那頭笑了笑,“為什么要選擇其他地方,就在燕城不好嗎?” 談溪搖搖頭,“我想去別的地方待一段時間,然后直接去上學?!?/br> “嗯——想好要去香島上大學了?” “嗯,之前申請的本科生入學計劃已經(jīng)通過了,只要高考成績到標準就夠了。” 在國際上,香島大學的排名并不比燕城大學低。 程澤禹又輕聲道:“那我怎么覺得你并沒有那么開心呢?” “是嗎?”談溪微愣,她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語氣中的隱隱失落,“我挺開心的,我終于可以去更遠的地方,去看一看。” “——何況。”她低頭笑了笑,“香島大學給的獎學金很高?!?/br> “嗯?!背虧捎硗崎_宿舍門,“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想到了那日在五金街聽到的陌生男生的名字,頓了頓,然后又道:“最重要的永遠都是你自己,談溪,不用讓任何人拖住你的腳步。” 談溪點點頭,聲音有點澀,“好?!?/br> 她知道,如果真的可以再次相見,那么在山頂?shù)淖罡咛幵僖娨瞾淼眉啊?/br> 何況,有些事情一開始的不夠純粹,就已經(jīng)定下了會留遺憾的基調(diào)。 她從不是一個后悔曾經(jīng)的人,但是并不否認自己無法做到每一件事都是正確的。 談溪掛掉電話,側(cè)臥靜靜地想,有些話,還是趁早說了比較好。 * 談溪和江城的那戶人家通了電話,他們對她非常滿意,兩方定下開始家教的日期,就在下周一,談溪周末可能就要離開燕城了。 她和葉琳討論過以后的事情,葉琳怎么也不愿意離開燕城跟著她一起去香島,談溪勸過幾次后也不勉強,畢竟讓她媽去個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算很通的地方估計待著也不會快樂。 談溪準備開始收拾行李,,葉琳跟在身后囑咐個不停,這是女兒第一次獨自出遠門,她總是放心不下,“小溪,干嘛不在燕城找個家教做呢,去那么遠的地方……” 談溪笑道:“媽,我都在這里待這么久了,去別處看看不好嗎?” 葉琳不回答,只是嘆氣,談溪自己有主意,她也管不了。 談溪放入最后一件衣服,然后合上箱子,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她已經(jīng)兩天沒有聯(lián)系聞渡了,不知道他發(fā)燒好了些沒有。 周六早上,天氣陰沉,云迷霧鎖。 談溪敲響了聞渡家的門。 很久之后,他才出現(xiàn)。 聞渡看上去狀態(tài)更糟糕了。 雙唇毫無血色,陽光灑進室內(nèi),他蒼白得快要融入背后的光圈。 談溪的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她用指尖掐著自己的掌心,咬了咬牙沒問出他現(xiàn)在怎么樣,而是抬起頭,望向他的眼睛。 聞渡沉默著,沒有讓她進去。 一道門框,像是隔開兩個世界。 他家的背景也是極淡的,家具皆是沒有顏色,唯有那露出一側(cè)的死寂的魚缸散發(fā)著深藍。 談溪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看他此刻的病容,只是殘忍地開口:“聞渡,高考結(jié)束那晚,你在五金街看見我了,對吧?” 她聲音很輕,像是柔軟的水滴打在石頭上,一滴,一滴又一滴,最終穿石。 聞渡煞白的臉色瞬間沉下來,眼中有隱隱的怒氣,周身頓時寒光四射。 “談溪,你怎么敢……” 談溪垂下眼眸,直接說道:“我知道你看到我了,在臺球館門后,店里的人告訴我你后來走了,你本來是在等我嗎?” 聞渡微微晃了晃,看上去站穩(wěn)都變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談溪見他神色沉如深海,眸中竟然出現(xiàn)了一絲恨意。 聞渡本來不想問的,永遠都不想問。 那一晚,他第一次學會了自我欺騙。 無師自通。 談溪又道:“你后來去哪兒了?!?/br> 她抬起頭,慢慢道:“聞渡,為任何一個人淋雨生病都不值得……” “夠了?!?/br> 聞渡終于開口發(fā)出兩個音,聲音啞得不像話。 談溪知道,她不該跟一個病人說這些的。 但她頓了頓,還是接著道:“他叫程澤禹。” “我說夠了!” 聞渡冰冷的嗓音忽然出現(xiàn)了一絲激烈。 周身的寒氣像是冰刀一般,冷氣四射,盡是殺氣。 這是他的自我保護,但防御不了談溪。 “我們一起在五金街長大,他也是二中的,以前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出現(xiàn)過,你或許也有些印象。” “談溪。”聞渡的右手緊緊抓在門框上,“你聽不懂我說話嗎?” “你讓我說完,說完我就走?!闭勏p輕道:“在我成長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學習很好,也是我努力的目標,最后一場考試結(jié)束后,他在門口等我,我?guī)タ戳宋野??!?/br> 聞渡閉上眼睛。談溪抬頭看見了他脖子上的青筋。 “嘩啦啦——” 外面終于下起了傾盆大雨。 像是憋了很久。 雨聲環(huán)繞,談溪的聲音比雨滴還冷,“你看見了他的臉,對嗎?” 風烈如刀,雨急如箭。 “咔嚓。” 聞渡聽見有什么東西碎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絕望中還期待什么,但他知道最后那些東西也沒了,談溪宣判了他的死亡。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斷裂,他墜入無盡的深淵。 他發(fā)不出聲音了。 談溪忍得眼眶疼,又說:“聞渡,我要走了,今天是來跟你道別的?!?/br> 迅風暴雨,幾乎快要掩蓋她的告別。 她退后一步,看見了他逐漸泛紅的眼睛和蒼白的雙唇。 此刻,她是無情的劊-子手,手起刀落,他們便是陰陽兩隔。 談溪鄭重地道別:“聞渡,再見?!?/br> 說罷,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回頭。 身后的一直沒有出現(xiàn)任何聲音。 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一個結(jié)局,就像前幾日未看完的偵探小說,她或許永遠不會知道兇手是誰。 樓外,風雨晦瞑,銀河倒瀉。 談溪想起自己在上高三之前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一個糟糕的夏日。 她撐起傘,傘骨被急風驟雨吹得轉(zhuǎn)了個邊。 她臉上濕乎乎的,視線模糊得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低頭給吳燁發(fā)了一條消息。 就五個字:“聞渡生病了?!?/br> 然后快跑著奔入最近的公交站臺。 一輛輛車飛奔而過,地上的水飛濺,吹不散的熱浪卷著雨水的氣味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