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鯨 第90節(jié)
吳燁看著遠處的車流,前方越野的紅色車燈染紅了聞渡的側臉,他雙手輕輕搭在方向盤上,車速依舊平穩(wěn)。 仿佛吳燁口中的“那女的”就是個多年未見的普通人。 沉默許久,聞渡不答反問:“你什么時候遇到的她?” 吳燁冷哼,聞渡這人有多能忍他太清楚了,現在表面平靜無波,不知道實際在想什么呢,只不過他現在腦子不大清晰,琢磨不出來。 “就比你早兩天?!?/br> 聞渡望著前方,不再提起這件事情。 吳燁又問:“她找你干嘛呢?” 聞渡依舊沉默,吳燁捏捏眉心,深深地嘆口氣。 黃昏前地那場大雨剛剛結束,空氣中尚且?guī)е睗竦膼灍帷?/br> 吳燁再次想起了八年前他蹲在醫(yī)院病房門口等著聞渡醒來的某個下午。 車緩緩停下,吳燁家到了。 他手放在車門上,微微開了條縫隙,雨后泥土的清香傳來,吳燁卻覺得此刻難以呼吸,他雙眼發(fā)暈,開口:“聞渡,咱倆認識多少年了?” 沒等聞渡說話,他繼續(xù)道:“久到數不清了吧?” “剛認識那會兒,你就是我們當中最聰明的,學習最好,運動最好,整天臭著張臉也有大把的女同學暗戀你,我他媽太羨慕你了,一直都很羨慕,我媽成天在我嘮叨說讓跟著你混學點好。” “后來我高考考得不上不下,你遠走高飛,我以為你要去一條放棄之前所有不快樂的平坦大道了,你在外面開事務所,玩對沖,日子過得要多爽就有多爽。” “然后呢?你他媽回來了,你他媽放棄之前的一切回來了?!?/br> “聞渡?!眳菬钛凵穸疾辉趺淳劢沽耍€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清楚,“你知道嗎?我現在終于知道了,我他媽才不羨慕你,你就是個傻-逼?!?/br> 車內密閉性極佳,旁邊輪胎劃過水面的聲音都變得有些模糊,吳燁暈暈乎乎的時候感覺自己最后那幾個字簡直是擲地有聲,要不是氣氛不對,他恨不得給自己鼓掌。 又過了好久,吳燁都快要睡過去,聞渡終于開口,“我走了?!?/br> 吳燁慢慢掀起自己的眼皮,推開車門,踏出一條腿,回過頭,又忍不住說:“你回去加班差不多就得了,別把自己給熬死了,人家未必傷心呢?!?/br> 聞渡回頭,神色倒沒有冰冷,吳燁站起身,拍拍車門,“得,走了?!?/br> 關上車門,聞渡的車沒有停留,越開越遠。 聞渡一路加速回到銘遠地產,大雨之夜,幾乎沒人加班,第六十八層總裁辦公室更是一片漆黑。 “?!钡囊宦?,聞渡走出電梯,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路過前廳落地窗時,他腳步一頓。 窗前坐著個人。 一個男人,不胖不瘦,脊梁微屈。 似乎聽到腳步聲,那男人慢慢轉頭。 他已經有了初老的樣子,但是哪怕一臉疲態(tài),在轉頭的瞬間聞渡依然察覺到了他如蛇蝎般警惕的雙目。 聞渡停下來,也沒有喊“父親”,只是淡淡問:“您怎么來了?” 第76章 拒之門外(一更) 聞遠江回身看著兒子, 張了張嘴,很久之后,才說:“你怎么來了?” 聞渡并未回答這個問題, 畢竟自己為何而來一目了然,反而是聞遠江大晚上不回家, 頹靡地坐在玻璃窗前,更加奇怪。 更何況, 這一層并非他的辦公室。 聞遠江也懶得站起來,繼續(xù)坐在窗前, 借著窗戶的反射, 看著聞渡。 他兒子從來沒有對自己敞開心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他今日赴酒會, 被身邊人捧得天花亂墜, 多了幾杯, 出來之時, 才倍覺空虛, 肚子里除了酒,似乎什么也沒有剩下。 他疲憊不堪,步伐虛浮, 離了聲色場所,只感到無盡的潮熱。 他最厭熱,年少貧窮時尚可忍受,現在惹出一身富貴命,更覺得難忍。 他令司機將車內冷空氣開到最大,敞開衣領, 才覺得稍微舒服了些。 后來聽車內廣播說起今天的日子, 在熱汗中, 聞遠江驚覺今日是他三十多年前第一次見到聞渡母親的日子。 對于林幼晟,他從未有過任何愧疚,只有遺憾,遺憾她如此美麗,卻又如此強硬,若是再柔弱體貼一些,他們或許會相伴一生。 畢竟這么多年過去,她依舊是聞遠江見過最美麗的女人。 聞遠江討厭所有過于獨立的女人,因為他無法掌控,但他也不喜歡菟絲花,因為過于沒用。 想到正在家中等著自己的溫婉,聞遠江更覺得熱得難受,沉聲對司機道:“不回家,回公司。” 哪怕保養(yǎng)得當,但溫婉終究是不再年輕,且腦袋空空,聞遠江對她終究走到了厭惡這一步,外面的年輕身體倒是好,但又常常提醒他他已經身體大不如從前。 方才在酒桌上被那些個老油條捧得太高,此刻聞遠江感到墜落云端,空虛不已。 再看看年輕挺拔的聞渡。 高下立見。 聞遠江低頭冷哼一聲。 如今——從聞渡四月回公司算起,他這個做父親的工作越來越少,各種事物插手的機會在一天天變少,當初聽說聞渡肯回來接手生意,聞遠江自然無比快樂,自己一手打拼出來的產業(yè)自然想要傳到自家人手中,因此那時候給了聞渡很大的權利和工作自由。 聞渡將他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氣質帶入工作,似乎對于掌中之權毫無興趣,工作倒是極為拼盡全力,聞遠江自然是極為滿意。 可是,這才不過兩個月,他覺得自己被架空了。 暗地里,銘遠地產的權利中心似乎稍微動了動。 聞遠江來到六十八層,就在聞渡的辦公室外,遠眺燕城的夜景,多么希望自己只是太過多疑。 但他發(fā)現自己并不能全然看清聞渡的手段。 這小子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成長得太快了。 三伏天前夕,聞遠江終于感到了涼風習習。 他死死盯著窗戶上倒映的聞渡。 雙唇抿成一跳線,記起聞渡剛出生時他第一次抱起來看向兒子漆黑的雙眸,就覺得這是個小狼崽。 聞渡與他本來就甚少交流,年少時從不掩飾對父親的厭惡,成年后終于學會掩飾對其的惡心,他稍微走近兩步。 然后平淡地陳述,“您喝酒了,早點回去。” 不是勸慰,不是關心。 是很平靜的命令。 他站在身后三米外,聲音沉沉,面無表情,但聞遠江覺得他已經長成了一匹狼。 “這是我的公司,去留自然由我定?!?/br> 聞遠江邊說想站起身,他這樣坐著,不得不仰視聞渡。 這令他感到不愉快。 但體內酒精作祟,他暈得厲害,雙手撐地也站不起身,反而眼前一黑。 聞渡還是站在那里,全然沒有扶他一把的意愿,只是拿出手機,給聞遠江的司機打電話。 “六十八層,他喝多了,把他接回家?!?/br> 說罷就掛掉電話,然后淡淡地對著聞遠江的背影,“我先回辦公室了?!?/br> 他沒有猶豫地離開,留在聞遠江一人坐在黑暗中。 據說,這一層能看到燕成最美麗的夜景。 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出來。 * 鄧恬恬第二天準時出現在銘遠地產的門口,聽說前幾日談溪姐去參加了一個什么房地產的相關會議,心中微微得意,覺得這次有戲。 果不其然,遠遠的,她就看見了,那個聞總身邊的秘書筆直地站在前臺。 鄧恬恬不由得興奮,快跑了幾步跟過去。 抬起頭,“您好。” 那秘書看著和善,開口卻是笑面虎,“鄧小姐是吧,您好,我們又見面了。” 鄧恬恬心道他還記得我,這次定然能夠見到聞總。于是狠狠點點頭。 “不好意思?!毙烀貢⑽⒁恍?,“鄧小姐,您不能進來,今天不能進,以后也不能,如果您還要再繼續(xù)妨礙前臺工作,那我們只能直接叫保安了?!?/br> 鄧恬恬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啊”了一聲。 徐秘書推推眼鏡腿,又道:“不過,我們倒是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br> 鄧恬恬心中憤憤嗎,但還是豎起耳朵。 只聽對面那人道:“要想求人,得那出些誠意才行。” “誠意?”鄧恬恬不解,心道我以為自己和聞總做的是你情我愿的生意,怎么還要拿出誠意呢。 她搖搖頭,說:“我沒聽明白,您再給點提示?!?/br> 那人卻不肯了,淡笑道:“鄧小姐,您回去自己悟吧,我就只能給這點提示了。” “好吧?!编囂裉癯吨约旱陌湥蚱鸫?,點點頭,小聲道:“那謝謝您。” 她回去把這事跟談溪說了。 然后繞著人家的辦公室亂轉,“姐,你說他們要什么誠意?。俊?/br> 她想了許久,突然皺著眉頭氣道:“什么誠意啊,就是不想接待我們唄?” 又看向坐在辦公桌前沉吟的談溪,小聲道:“姐、jiejie,你說句話啊,我是不是做錯了?” 談溪抬起眼,沖她淡淡一笑,“沒有?!?/br> 鄧恬恬見她笑容如春風般清爽,不由得愣了會兒,然后才問:“您有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