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頁
她越想越偏,也說不清楚在氣誰了,強(qiáng)自平心靜氣了半晌,到底不是那種默默生氣的性子,便充分發(fā)揚(yáng)了我不高興那大家都別高興的原則,又多說了一句:也是,既已得證佛法,曾經(jīng)的一樹枯梅便不愿見了。 她說話時咬字口吻一向散漫宛轉(zhuǎn),這句話卻說得硬邦邦,細(xì)細(xì)的眉也擰得別扭,難得的情態(tài)。 也難得的可愛。 話音剛落,她便也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奇怪,立刻便想開口說起正事,補(bǔ)救一下:說起來持白 不是不愿見。 洛長鶴卻突然開口打斷了她。 他仍被籠在一片似云非煙的淡金日光中,微一偏眼便偏出一段眉骨輪廓,極美妙,一霎眼神也風(fēng)清月白,干干凈凈將她的影子映在眼底。 是不敢見。 不敢見? 相凝霜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尋常佛修在參佛持戒時,會遇到許多難以參破的嗔與欲,這種情況下,最好用的辦法就是不看。 功名權(quán)財難以看破,那便撇去不看,愚人愛欲難以頓悟,那便也舍棄不顧,棄而悟之,強(qiáng)自壓抑克制,待到功名成土,玉顏作古,總會有參破的那一天。 但洛長鶴不會是這種佛修。他是天生佛骨,琉璃心腸,萬丈紅塵于他不過指尖風(fēng)過,心境自在,哪里需要用上不敢這樣的說辭。 一心的煩躁也被這淡淡一句不敢給澆滅,她想了半晌,最終只憋出了一句噢。 于是禪室內(nèi)又靜了下去,與上次不同,這次則格外的別扭,像是夏日里剛下過一場細(xì)細(xì)密密的小雨,灼熱的暑氣未消,水汽又逼了上來。 氛圍實在奇怪,她有意打破這樣的氣氛,便從芥子戒中取出了持白鏡,啪一聲將持白鏡扣在面前的烏木矮幾上。 銅鏡磕上木桌時發(fā)出了清脆的一聲響,這響聲似乎也驚破了一室靜謐,相凝霜又伸出手指把持白鏡往洛長鶴的方向推了推,開始一臉認(rèn)真的胡編亂造: 還是說說正事吧自從上座在抱影林中追惡妖而去,我十分的不安。再加之上座不在,留在寺中也無事可做,我便去了西境四處查證,想看看能否有替上座分憂的機(jī)會。 天可憐見。她盡量不做作的捂住心口,很驚喜的模樣,我竟在金屏宴上見到了持白鏡,想著做些好事,情急之下,便出手搶了持白,還鬧出了些亂子。 她這一番假話編得實在是漏洞百出,但一來,相凝霜已經(jīng)不打算在大法華寺內(nèi)繼續(xù)待下去,便不怎么在乎旁人疑心。二來她也都已經(jīng)把持白鏡拱手送上了,洛長鶴應(yīng)該也不至于會在意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 不過面子上總得過得去,相凝霜想了想,又干巴巴遮掩了一處十分不合邏輯的地方:我之所以能搶得到持白嗯是因為我認(rèn)識了一個一個十分熱心腸的俠客。 她點點頭,努力增加這句話的可信度:對,他人很好,幫了我的忙,我才拿的了持白。 說完了這一大堆,她便老老實實的坐了下來,等著洛長鶴發(fā)問。 沒想到洛長鶴聽完后,清清淡淡看了她一眼,語氣平平的開口道:有多好? 相凝霜:?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你說的那個人有多好? 他又慢慢重復(fù)了一遍,語氣依舊平平板板,沒什么變化。 像是在克制著什么。 相凝霜本以為他會問持白鏡一事的來龍去脈,亦或是點出她話里的破綻加以質(zhì)問,更甚者還可能會問她到底是何居心,是否從一開始就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潛入大法華寺。 她都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了,沒想到他來了這么一句。 這就好像是有伙亡命之徒夜半闖入你家,兇神惡煞磨刀霍霍,仿佛下一秒就要讓你尸首分家,你都已經(jīng)做好了魚死網(wǎng)破的準(zhǔn)備了,這伙狂徒卻突然放下屠刀,非逼著你回答他與城北徐公孰美。 她實在搞不懂洛長鶴怎么想的,下意識又抬眼看向他,便見他依然立在窗邊,窗外樹影被風(fēng)吹得搖斜,他微微露出半面臉頰,神情有些冷淡,與他平日清遠(yuǎn)如高山云雪的神情不同,像半隱在簾后的月光。而這樣微冷而神秘的姿態(tài),很像 很像南客。 相凝霜心口輕微一滯,不由自主想起這個她刻意忘記的名字。 她一瞬間有些無措,半晌才艱難答一句廢話:挺好的。 簡直玩笑,南客哪里算得上好人。 她這樣想到,還是慢慢說下去:愿意陪我做些壞事,還送我禮物。算挺好的吧。 于是禪室內(nèi)第三次安靜下來。 相凝霜實在覺得今日是否諸事不宜,處處都透著古怪。 洛長鶴也古怪,他聽了她的回答,神色竟然愈發(fā)冷淡。 而且似乎不只是冷淡,有些不愉,還有些委屈? 她下意識伸手摸摸自己的額頭,想確定自己是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病得不輕。 洛長鶴怎么可能和委屈這種心情沾邊。 但他確實委屈。 窗外落梅被風(fēng)吹落在他衣袖,他微皺了眉拂落,心里想的卻是:這就算好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