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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此刻連痛呼聲也不敢發(fā)出來了。 看來于正道蟄伏的數(shù)百年,未曾一點損了他們這位主子的性子。 溫逾白起了身。 他懶怠于多說,邊下了階邊淡淡交代:煞、魅、燕三部,下方虞后借道朱水,繞扶山攻藥王谷,十日之內(nèi)我要看見烏流的人頭。 獸騎九部,直下南域取七十二世家。 金殿十二部,繞路逼東境腹部,駐扎青蘿江畔。 眾人凝神聽著,只剩下了朱羽十二部,朱羽乃昔年魔尊近身親衛(wèi),一番布置之下引而不發(fā),想必是另有安排。 果然,溫逾白已經(jīng)慢慢行至殿門,紅衣袍角掠起十里血火 ,他停頓一瞬,似乎是思索,才開口道:朱羽十六部,十日后,隨我攻東境。 是 溫逾白出了殿。 潛魔淵中無有日月,他的魔宮卻不是,或者說也才變了不久他前些日子才用幻術(shù)捏了日月輪替,又造了青山流水,此時日光淡薄,一天風(fēng)露,吹落杏花如雪。 他低下頭,看向自己手中的山茶花。 已經(jīng)敗落了,以極快的速度,花瓣一片一片枯黃垂萎直至掉落。他僅僅只是一會沒有以法術(shù)支撐,這花便已經(jīng)不成了。 幻境中的東西,一旦出了環(huán)境,便存活不了多久。 他輕輕偏了頭,對著淡薄灰白日光打量殘花,沒什么表情。 是的,相凝霜并沒有被帶回魔域,而是留在一方他借玲瓏塔造出的幻境中。 本來是可以帶回來的,但重要關(guān)頭洛長鶴的那一式,碎了玲瓏塔的同時也斷了他之前辟出來的通道,他不得已只能暫且造界,做此權(quán)宜之計。 而他用在相凝霜身上的幻月空花之術(shù),十日后才能真正起效。 阿霜本事如何,他做了數(shù)十年她的師長,再清楚不過,因此專門分了半魂,留在幻境之中。 日光愈加淡薄,他算了算時辰,微微閉眼,回到了幻境之中。 相凝霜正要醒來。 這一覺并未讓她精神些,仍然是困倦疲憊,對外界的注意力也下降許多,溫逾白走到她身邊時她才發(fā)覺,卻也不曾覺得不對勁,只是靠在引枕上微微抬眼,懶洋洋問道:你今日怎么老往我這里跑? 溫逾白笑笑,他此時已經(jīng)沒有半分方才在魔宮中的肅殺之氣,衣著也變回了原本的煙青色衣衫 ,變戲法一般取出了一方食盒,打開來給她看:云片糕不想吃了? 她立刻改口:你還是多來吧。 食盒中不止有云片糕,還有幾塊玫瑰松子糖,浸過牛乳的小核桃,以及新摘的青梅與玫瑰醬,俱由紅釉的瓷碟盛著,并一壺微苦的安吉白茶。 糕點都是她喜歡的,她拈了一塊吃了,對茶卻不甚滿意:為什么又泡這種苦茶? 溫逾白已經(jīng)坐在了一旁,翻桌子上擱著的畫帖,溫聲細語回道:糕點甜膩,配些微苦回甘的茶正好,不然你等會又要嚷著膩歪。 好吧。她沒話說,只好又拈起一只青梅吃,嘴里還在說著:別翻我的畫帖,給你徒弟一點空間行不行? 他于是輕輕一笑。 這些畫帖都是他按照他的記憶所復(fù)原的,其中有她畫的青蘿江的落日,碧云峰的流泉,隨手一描的山茶花,還有她所畫的他。 畫上的場景是他在案后讀書,微微低眼,挽袖研磨,玉色高挺鼻骨一道,風(fēng)吹過細細竹簾,映得他面容竹影疏落,畫得極精細。 這是他剛把她帶回長留不久時,她所畫的。 那時候他對她不怎么上心,幾個月也不見一面,由得她在山中自生自滅,她不叫他師尊的毛病就是從那時留下的,偶爾碰見她被門中長老責罰時,他到底擔著個師尊的名頭避不過,便把人帶回自己洞府。 說的是打坐靜心,其實只是讓她乖乖待在一邊不要生事,而他漫不經(jīng)心翻著案上書時,偶一抬眼,便能看到她正托著腮看他。 看一會,畫一會,明顯得誰都能看出來她在做什么,專心致志的模樣,很漂亮。 她在畫他。 她像離群的小獸一般,依賴著、眷戀著她的師尊。 他在那一刻放下手中的書,卻突然想起方才正受著責罰的她見到自己時那一瞬的神情,乖得像山間幼獸一般,一雙眼眸清潤澄澈如同清泉,而他是投入其中泛起漣漪的石子。 他一瞬間心頭一動。 他帶走她,是為了布一局許多年后才開始對弈的棋,為了逼那個佛魔一體的孔雀瘋魔,然而此時他卻突然生出另一番想頭。 他或許可以好好養(yǎng)著她。 把她帶在身邊,長養(yǎng)她,教導(dǎo)她,讓她繼續(xù)像現(xiàn)在這樣依賴、眷戀自己。 瓷器相碰時發(fā)出清脆的一聲,相凝霜喝完了茶,被苦得下意識皺起了眉,再次宣布:我討厭這種自找苦吃的東西。 溫逾白不禁一笑,起身過來取走了食盒與茶盞,點點她額角:亂講。 他這一下不過是逗弄她,指尖的力道都很愛憐,她卻順著他的動作又倒回引枕上,聲音悶悶的:我怎么覺得我全身沒什么力氣,連榻也不想下。 溫逾白神色未變:不想下便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