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顆水晶，大陸輪廓格外熟悉，一片光海浮在大陸上方，遮蔽了大部分人影，讓從外界看來相當模糊。

    而短短瞬間，光海消失，趴在晶壁上窺向這顆水晶的影子急劇增多。很快，奇形怪狀的各種生物越過晶石，吞沒了整片大陸。

    可能過了一分鐘，可能過了幾秒鐘，熟悉的大陸就在希爾雅面前被毀滅了無數(shù)次。強大的敵人帶來毀滅和瘋狂，大陸在晶石外敵面前孱弱得不堪一擊。

    畫面一變，高聳的神殿中飄落無限神光，純凈的信仰之力涌向高空，光海完全遮蔽了大陸，在又一次窺探中打退外敵……

    ‘我得保護世界……我得封鎖這一切……’

    ‘我得有最強大的力量，我得聚集所有力量……’

    ‘新神……不，我不允許，我擁有唯一權柄，我需要更多的信仰、更尊崇的眷屬，你們什么都不知道……我為世界、為你們犧牲了一切……我本就該使用秩序……’

    雖然光明神沒有說出來，但畫面變化展現(xiàn)的意思和充斥在附近的強烈精神污染，表現(xiàn)得相當明白。

    他們的世界不是唯一世界，世界外，還有無限的危機。

    希爾雅按住額頭。無處不在的對力量和權威的瘋狂執(zhí)著，和潛藏在深處的隱約恐懼，在希爾雅分出心神注視畫面時瘋狂沖擊著她的精神。

    ‘成為我的力量吧……為我祈禱，為神國獻上一切……’

    “不?！毕栄胖匦卤犻_眼時，眼前一片清明。金瞳金發(fā)的少年神祇已經(jīng)走下神座，伸手要觸碰她的臉龐，而在規(guī)則視角里，祂的手變成了一團團黑白交織的線，像要捆綁、束縛住她。

    希爾雅后退一步，“你并不是在防御外敵，只是在掩藏自己的恐懼。你只是不愿意面對成神后看到的，自己離開本世界就重新成為弱小者，不愿意面對可能失去權威、至高地位的現(xiàn)實，不愿意面對無法以你的秩序統(tǒng)治一切的可能。于是‘閉關鎖國’，在看過外面世界后重新躲起來，斷絕了一切成神之路，偷走他們的權柄，讓世界規(guī)則陷入混亂，我們的世界比外面更加弱小，你雖然是最強的那個，但同樣弱小……”

    希爾雅被驟然森嚴起來的秩序束縛，沒能繼續(xù)說下去。很多是她的猜測，但看光明神反應，大部分應該是真的。

    希爾雅知道藍星歷史上有過“閉關鎖國”導致的災難，國家的封閉帶來落后和困境，世界的封閉不僅帶來了一個紀元的災難悲劇，可能還有未來的世界困境。

    少年笑了，好像不是祂以秩序無聲剝奪了希爾雅的發(fā)聲權力，臉龐若隱若現(xiàn)地露出黑泥的色澤，“那么，你愿意為所有人犧牲自己，從此變成世界規(guī)則？”

    同樣擁有規(guī)則力量，希爾雅只被困住幾秒就重新恢復了聲音，“當然。成就黃金需要堅定的信念，堅定的信念結(jié)出成果被世界認可，規(guī)則得以凝結(jié)。只有為了規(guī)則拋棄私心，為規(guī)則付出一切的堅定下，才能得到世界認可成神，這本是追求信念盡頭的可能，怎么會是為他人的犧牲？”

    “你用他人血rou，用他人信仰，用他人的一切鑄就自己的穩(wěn)定……為什么你的信念，要讓他人付出代價？我說，你從秩序的奉行者變成了秩序的使用者，你遠離了你的信念，權柄不再平等！”

    希爾雅注視著祂，在金瞳微微怔愣中，快速念出自己的規(guī)則判定。

    越強大，越渴望，越恐懼，越發(fā)墮落。

    “胡言——亂語！”神祇的咆哮中，少年神祇的光影破碎，徹底失去人形，規(guī)則視角里的黑白線條瘋狂揮舞，像變成一條條可怖的觸手。

    失控秩序下誕生出無限扭曲的許多難以辨認的形狀，直線明顯地發(fā)生彎折，在灰焰焚燒下形狀再次消失，出現(xiàn)和消失之間，飛快完成的規(guī)則層次交手讓周圍一切片片消失崩散，空間動蕩。

    灰焰焚燒著線條，飛快抽取著希爾雅的力量，讓她眼前一陣陣發(fā)黑。以半神之力頻繁cao控調(diào)用規(guī)則力量，希爾雅身上承載的壓力還是很大的。

    但她沒看到，巨大的天平虛影在希爾雅身后慢慢清晰，唯有她周圍的空間依然能保持灰色混沌般的虛無穩(wěn)固。

    剛剛在秩序規(guī)則下顯現(xiàn)的日夜沒有完全破碎，不再被秩序力量壓制的多種殘存規(guī)則痕跡慢慢浮現(xiàn)，帶著殘存的精神，勾勒出許多人影，希爾雅第一眼就看到了里面金紅色的格雷矮人王殘影。

    ‘米迦勒……我們詛咒你……背叛友人之人，背叛母神之人，背叛信念之人，終將被世界背叛……’

    曾在森林收殮遺骨時聽到過的各種喃喃聲交纏在一起，一道道殘缺的規(guī)則限制了無限蔓延的失控秩序，讓希爾雅喘了口氣。

    暴怒的光明神已經(jīng)失去形體，原本有一人高的污泥在不斷的規(guī)則打擊下只剩下拳頭大小，眼看已經(jīng)極為虛弱。但張牙舞爪的線條忽然平息落下，一切進攻都在喃喃聲中停下了。蠕動中發(fā)出詭異的聲音，“……母神？”

    污泥慌亂地蜷縮起來，滾落片片水珠，嗚咽哭泣著：

    “母神，是您回來了嗎？我錯了，我只是失去您后太害怕了，我才是您的第一位元素使，您以下的第一位神啊……為什么您要拋下我，寧愿放棄神軀權柄化入世界？沒有誰比我更愛您，更尊敬您，更信仰您了，您回來了，您打我吧，懲罰我的錯誤，我愿意贖罪……”

    祂哭得像一只棄犬，可憐委屈極了。

    希爾雅小心注意著下一份規(guī)則限制，盡管有神國中殘存的其他規(guī)則輔助，盡管光明神的狀態(tài)實在不好，但以半神攻擊神明還是有些吃力。突然聽到嚶嚶哭聲，她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難道，創(chuàng)世神消失不是被光明神背刺，而是自愿放棄一切？聯(lián)系精靈說的可能開啟元素進化潮的信息，倒也不是不可能……那么，創(chuàng)世神在哪？祂什么時候來的？

    稍微一分神，驟然從軟趴趴變成尖刺荊棘的秩序黑白線條，就深深刺入了希爾雅身體?？奁涂蓱z的傾訴不過是虛偽的假面，殺戮和搶奪權柄才是真正的渴望。

    污濁扭曲的氣息從線條上散發(fā)開來，骨骼破碎聲姍姍來遲，強行介入高層次戰(zhàn)斗的骷髏攬住希爾雅，被秩序線條一同勒斷。

    混雜著污泥的咕嚕聲，響起新的秩序宣告，“你應與我同生共死。”

    希爾雅反應過來時已經(jīng)有些晚了，污泥正在散開，而她同樣陷入了虛弱。

    咕嚕泡泡聲中，響起一陣陰鷙的笑聲，“母神啊……你什么都不記得，寧愿選擇這樣卑賤的家伙陪伴，也不愿為我留下……”

    空間中響起陣陣哀歌，仿佛在哀悼一切走向終結(jié)。

    希爾雅對祂的控訴一頭霧水，但還是下意識反駁，“第一，他不卑賤，第二，人是自由的，來去不由我選擇。”

    外界的聲音慢慢遠去，被快速抽干力量的希爾雅眼前一片模糊，腦海卻浮現(xiàn)一個念頭。

    光明神死去，大陸上的戰(zhàn)爭應該還沒有結(jié)束，但在人類和各族共同努力下，世界應該能重新達成平衡吧？

    “我說……”希爾雅艱難地開口，“神為規(guī)則，人立法度……”人當無需神明賜予，神力與人無礙，方成世間平等。

    希爾雅只說完了前半句話，就耗盡力量失去了意識。

    在她身邊，灰焰驟然大亮，熊熊騰起撐起整個正在破碎的空間。

    污泥中斷斷續(xù)續(xù)響起笑聲，對祂造成的一切很滿意的樣子。白發(fā)少女的身軀正在變得透明，抱住倒下的她的半截骷髏身上的灰光不斷涌向她，卻于事無補。

    希爾雅懷里，忽然飄出一顆黑色石子。

    石頭只有指尖大小，邊緣粗糙，建筑工地里要多少有多少，看起來再普通不過了，但此刻它的黑色正發(fā)著光，柔和微弱，卻并不遜色于崩解中神國到處流轉(zhuǎn)的光輝。

    失去意識的希爾雅被石頭落下的柔和白光籠罩，黯淡下去的法杖也一點點亮起。

    希爾雅從一片星海中醒來，她還記得這里，她選擇藍星時，就曾做過這個夢。不遠處浮著一顆石子，她很熟悉這顆石子，系統(tǒng)現(xiàn)身長腿的黑石頭。石頭的腿消失了，黑色表面滲出點點光亮，構成一個眼熟的圖案。

    一朵花瓣繁復、點綴著星光的繁星薔薇。

    薔薇綻開，一個半透明的虛影走出花苞，希爾雅注視著對面的影子。

    影子和她一模一樣，除了面無表情有些僵硬外，仿佛是另一個她。他們彼此向往，像鏡像一樣。

    “你是誰？”

    【你是誰？】

    熟悉的系統(tǒng)聲音變得有些呆板，重復著希爾雅的問題。

    曾在系統(tǒng)契約中感受過的微弱規(guī)則力量，再次清晰起來。

    希爾雅恍然明白，微笑著對她行禮，“你是母神殘存的神格。我是本紀元第一位半神，希爾雅?！?/br>
    系統(tǒng)僵硬地看著她，【我是母神的觀測石。你是‘我’輪回后誕生的‘我’?！?/br>
    希爾雅搖搖頭，“不，我不是你。”

    聽到回答，影子向希爾雅走來，握住了她的手，慢慢靠近。最后的瞬間，系統(tǒng)的眼神變得靈動起來，對希爾雅微笑，“是的，你不是我。恭喜你，新的神明。”

    影子投入希爾雅身上，希爾雅眼前閃過系統(tǒng)曾經(jīng)記錄下的剪影。

    母神從一片混沌中誕生，祂分出光暗，第一位元素使光元素使就此誕生。

    母神為大陸創(chuàng)造了生命，最初的十大元素使紛紛誕生。洪荒原始的大陸上，多種種族奔走交流，他們渴望知識，渴望創(chuàng)造，各種族的天賦被迅速開發(fā)，一開始弱小的人類融合了其他種族血脈，受到元素使青睞，原始的占星、巫師、煉金術師紛紛涌現(xiàn)。

    繁星薔薇是母神的代表，繁星和薔薇，同樣是母神的追隨者。

    母神感知到世界外的世界，以觀測石觀測萬千世界，汲取無數(shù)世界的智慧，汲取無數(shù)世界的可能。很快，鼓勵一切創(chuàng)新和嘗試的母神意識到了世界的限制。當?shù)k還存在時，唯一的創(chuàng)世神權柄限制了其他權柄的凝聚，成為了后來成神的禁錮，也成為了元素潮汐擴大的限制。

    最古老的神明，此世唯一的神明成為了世界的阻礙，母神因此決定放棄一切歸于世界。

    十大元素使知道母神的決定，母神身邊第一位追隨者，代表光明、秩序的半神米迦勒，是祂離開后第一位誕生的神明。但祂沒有成為母神期望的裁決守護者，而是成為了可怖的世界限制。

    觀測石在母神自發(fā)隕落后，保留著部分破損神格，落入繁星學派智者、也是人王成神前唯一的人類半神手中，作為未來的智慧之神的力量，本該發(fā)揮極大的作用。但最終只在智慧之神掩護躲藏下，保留在最后的庇護地中。

    等待近一個紀元后，觀測石重新被喚醒。也正是因為觀測石保留的部分神格和它本身的功能，讓鏈接外面的世界邀請來玩家成為了可能。

    秘聞和沉重的歷史沖刷著希爾雅的精神，龐大的力量也重新凝聚著她的軀體。希爾雅重新睜開眼，身軀依然有些透明虛無，但正在快速變得凝實。漂浮在面前的法杖盈滿光輝，黑石融入銀月中，白光和黑石同時旋轉(zhuǎn)，變成一片混沌中的簡單平衡。

    “你……”污泥已經(jīng)散開了，奄奄一息的聲音在希爾雅重新睜眼后猛地拔高，“不是你贏了我，是命運……是你早已知道的注定的命運！”

    光明神的聲音不甘極了。

    希爾雅的力量處于微妙的半神和神明之間，還在不斷升高。她模糊感知到一切正在向她聚攏，已經(jīng)為他人顯現(xiàn)的規(guī)則正重新凝聚，一條條規(guī)則正在身邊重新顯現(xiàn)，讓人仿佛無所不能、無所不知。

    我拒絕。

    希爾雅想。

    母神已經(jīng)消失了，她只是在飄蕩在世界中的精神力恰好融合后，誕生的新的靈魂。而創(chuàng)世母神放棄一切投入世界，誕生的新精神、誕生的她經(jīng)歷一切最終走入神國，并不是要讓一切回到原點的。

    在她決定后，規(guī)則的凝聚驟然停止散開，一條熟悉的規(guī)則正在緩緩浮現(xiàn)。希爾雅感知到世界為她重新具象的神職。

    命運。

    不甘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希爾雅緩緩搖頭，“你以為，命運是什么？”

    “難道因為預見過，我學到的一切、我做的一切，都不存在，都只是冥冥中的提線木偶嗎？如果我被預言成為神明，而我不冥想，不學習，不堅定信念奪得勝利，規(guī)則難道還會為我顯現(xiàn)嗎？”

    希爾雅輕點骷髏，將碎開重傷的塞里納斯重新恢復，她輕聲道，“不，當然不，我聆聽了命運，也改變了命運。沒有什么不能改變的，宿命、血統(tǒng)和天生高貴的論調(diào)都不是平等，我不相信人生而卑賤，正如我不相信命運無法違抗。

    “命運代表著可能性，代表著機遇的平等，命運的本質(zhì)，正是平等的可能啊。不能努力改變的命運不是命運，真正的命運只掌握在自己手中?！?/br>
    隨著希爾雅的話，動蕩的神國中片片睡蓮綻開，白色、黑色、金色……繽紛多彩的世界取代了極光明又極骯臟的空間。

    希爾雅揮了揮法杖，灰色的火焰束縛住地上的污泥，放入具象的天平之上。無形的砝碼落下，天平瞬間傾斜。

    “你的貪欲讓秩序失控，你自以為高于秩序、控制秩序，你搶奪了仁愛與平等的權柄，禁錮了其他權柄的力量……你本身既為最大的失序，而非光與秩序之神?！毕栄琶空f出一個字，蠕動的污泥就多失去一點生機。

    當污泥只剩下一丁點時，被剝離神格的光明神發(fā)出慘叫，虛弱的聲音里帶著無限怨恨。

    “你以為你成功了嗎？你以為殺了我就夠了嗎？不，你會重復這一切，你會重復我的墮落……母神啊，我等著你和我一起……”

    希爾雅吹掉干涸的塵埃，“不會的?！?/br>
    金色天平懸空落下，希爾雅的身軀徹底凝實，睡蓮剎那枯萎又綻放。新神的第一句宣告從神國落下，輕微的聲音傳遍世界每個角落。

    “讓人間的歸人間，神國的歸神國，以命運之神之名，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用盡最后力量的殘存規(guī)則凝結(jié)虛影，被殺隕落的半神們微微躬身，向新神獻上祝福。隨著神國中的最后秩序痕跡消散，被禁錮的其他權柄也重新歸于世界，補全混亂扭曲的世界規(guī)則，等待新的半神誕生后，規(guī)則再次顯現(xiàn)。

    神國以下，所有人在這一瞬間下意識停下了一切事，望向天空中徐徐落下的如絲細雨。

    雨中飽含著希望和祝福，閃爍著點點淺灰色光輝，讓人們心中的希望重新燃起，讓人們的擔憂恐懼變得平靜。

    幾秒前，光明教堂中的神像同時碎裂崩散，曾制作的神力道具失去光澤，讓還守著教堂的神職人員們大為驚恐，但在雨中，獲得了新的平靜。

    正在戰(zhàn)場上殊死搏斗爭取權利的起義軍，在雨中傷痛盡去。正在相互扶持著逃離戰(zhàn)場的雷曼平民，在雨中疲倦消失。不論在做什么的玩家，都仿佛泡在了溫水中，暖洋洋的舒適中，身體似乎更加凝實。

    被秩序化限制多年的北方分界線驟然消失。積累無數(shù)年的高濃度元素直接散開會立刻殺死大陸上大多數(shù)人，但下一秒，新的屏障升起，將延遲了一個紀元的元素大潮隔開，變成緩慢滲透。

    元素濃度將最終得到新的平衡，而過程中發(fā)生的侵蝕變化將為大陸帶來新的改變。

    大陸極北方，燦爛的綠色極光劃破冰原上空，枯萎死亡的海洋和森白骨島顫顫動搖，凝固的海洋開始流動，沉沒的半島在冰原一側(cè)浮出，高聳的懸崖落下七彩瀑布，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