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水云樓，杜洛城現(xiàn)在滿肚子惱火。

    他很誠實地告訴商細(xì)蕊，《潛龍記》的主角從妃子變成了皇帝，謂為一齣生旦并重的戲，但倘若商細(xì)蕊唱生，眼下水云樓就沒有人可以將旦角演得出色。

    這道理杜洛城在撰寫時就懂了，但他不愿輕易放棄手中的戲文──他更愿意稱之為「老天爺發(fā)的本子」──因此就不愿在這事上讓步。

    于是不意外的，他和商細(xì)蕊吵起來了。

    當(dāng)他一把將戲文甩在桌子上，怒氣沖沖地走出水云樓時，他只感覺腦袋被不理智的浪潮沖刷，使他整個人神智幾近不清。他確實不是個好脾氣，吵起架來更是不認(rèn)輸，此時的杜洛城只想找個人聊聊。

    杜洛城第一個就想到了曹貴修。

    但他惱自己這時竟也不知道曹貴修在哪，或許在程府，非親非故，這程府也不是他輕易能進的。

    于是他就在北平街上晃蕩，走走路、散散怒氣。步入夜晚的北平街訪已亮起燈光，許多販子也正準(zhǔn)備收攤。杜洛城想起了巴黎向晚的街道，路燈亮起、三兩情侶手拉著手，一起沐浴于溫和的燈光下，塞納河畔波光粼粼，他總愛駐足于米拉波橋上，倚著欄桿就只是看著湖面，直到深夜。

    現(xiàn)今回到北平，這里離海遠，他也不曾見過如塞納河般浪漫的河，可他又確確實實地想念這里?；蛘哒f，本是想念，想念這兒的人、事、物，現(xiàn)在則是離不開了。

    因為那個人在這里。

    杜洛城甩甩頭，他最近想著那人的頻率太高了，好似他被愛情沖昏頭，卻又知道那種情感離愛情又差了點。

    他深知自己不應(yīng)該與曹貴修走到一塊，但他卻暗自有些期待，如果他們最后能有些什么呢？

    他知道或許是自己貪心了，眷戀那些馀溫。

    夜晚的涼風(fēng)輕撫在他的臉上，原本氣得脹紅的臉此時已經(jīng)回歸平靜，他心里想著，商細(xì)蕊嘴上說著不唱，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個性，最后讓步的肯定是商細(xì)蕊，更何況，程鳳臺還會替他勸勸商細(xì)蕊。

    他知商細(xì)蕊是事事依著程鳳臺的，而程鳳臺在追求京戲的道路上也需要商細(xì)蕊，他們是互相需要、互相依附的。

    而他杜洛城呢？放棄他在燕京大學(xué)的教授職位，給商細(xì)蕊寫戲本子，一股腦栽在戲里，今天與商細(xì)蕊吵完，估計商細(xì)蕊會覺得是他杜洛城需要商細(xì)蕊，杜洛城終究撈得一場空。

    他竟也生了些吾誰與歸之感。

    思及此，他便有些倦了，無論身心。漫無目的的走在橋上，感覺有些頹喪。他突然想去喝些酒，用酒精沖洗這些不該出現(xiàn)在他這文人身上的悲觀想法──通常不會有好下場──便往酒樓的方向去了。

    他常去的酒樓與這兒有些距離，于是杜洛城緩慢地走過長長的街道，這頹靡的模樣若被認(rèn)識他的人看到，估計會成為笑話吧。但他管不了這么多。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酒家的招牌在眼前晃亮?xí)r，他才知道他已經(jīng)站在門口好一會兒了。杜洛城深吸一口氣，想和往常一樣，用最自然的姿態(tài)走進去時，卻被從身后拉住了手。

    杜洛城一時間惱怒了，還沒看清楚是誰，就甩手喊道：「別碰我！」

    那人也認(rèn)份地收回了手，并沒有動作。杜洛城這才有些詫異地別過頭，那張他甚是想念的臉此刻出現(xiàn)在了自己眼前。

    「你在這兒干嘛？」

    「你在這兒干嘛？」

    他們同時開口，這個問題無論誰回答都很適合。曹貴修緊閉雙唇，杜洛城自然而然就先接著回答了，「我來喝酒不行?。俊?/br>
    「行，當(dāng)然行?！共苜F修望著他，眼底的深情似乎要將他看個透，一時無語。他在車上老早就看到了杜洛城，但見他這有些意志消沉的模樣，曹貴修并沒有馬上下車，只讓孫副官在身后跟著。直到看見杜洛城愣頭愣腦地站在酒樓前，他才趕緊下車將人逮住。

    思前想后，曹貴修小心翼翼地問了句：「不如我陪你喝？」

    即使先前再怎么想念，實際見著人后，看他依然是那個樣子，卻又覺得這些念想變得空泛了。杜洛城搖搖頭，往飯店的方向緩慢移動步伐。「不用了，我不想喝了?！?/br>
    曹貴修有些哭笑不得，他又追了上去，悄悄扣住了杜洛城的手，他這次沒有反抗，內(nèi)心一喜，「那我們?nèi)コ酝聿?？?/br>
    「你今天都去了哪里？」杜洛城沒有回答，反而問了這么一句，曹貴修有些愣住，而杜洛城自覺有些失格，復(fù)又看著地面的砂石?！府?dāng)我沒說吧?！?/br>
    他們回歸平靜，曹貴修不經(jīng)意摸到了口袋中的硬物，這也才想起他從銀樓那兒捎來的東西，停下腳步道：「我有東西要給你。」

    杜洛城一時無語，只得看著曹貴修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盒子，「閉上眼睛?！共苜F修說。

    「你就直接給我看吧，整那什么小孩子的玩意兒？」

    曹貴修只是笑了笑，順了杜洛城的意打開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