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個晨昏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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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暮這次真生了氣,身子探進(jìn)窗:“張晨星你怎么回事!我招你了?” “你打擾我了?!睆埑啃菍λf:“也打擾到別人看書了。” 梁暮被張晨星氣得心梗。 他在書店外的巷子里走了一會兒。 城市變化很大,現(xiàn)如今規(guī)劃清晰,一半是老城區(qū)、一半是新城區(qū)。新城區(qū)高樓林立、車水馬龍;老城區(qū)破敗古韻、人間煙火。梁暮少時因為合唱團(tuán)比賽,來過這個城市幾次。他們住老城區(qū),但比賽和排練的地方在新老城區(qū)交界。合唱團(tuán)的老師們組織他們坐大巴在城市里穿行。 從前梁暮覺得張晨星長大后會像她mama。 他對張晨星的母親有依稀印象,比賽時候一些家長會來觀看。張晨星的mama是一個典型的江南美人,總是穿一件合身的絲綢裙,用木簪挽發(fā)髻,戴珍珠耳飾。少年時代的張晨星彩排時穿寬松校服與他人無異,正???式演出時的服裝卻是她母親親手做的。梁暮猶記得眾人圍著張晨星欣賞她身上那件裙擺處繡著的“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風(fēng)景,不破壞整體,又有克制的美。一次梁暮mama抽空跟合唱團(tuán)一起來看比賽,還對梁暮說:“南方的mama手真巧?!?/br> 那些年梁暮隨合唱團(tuán)去過很多地方比賽、表演,印象最深的卻是這座南方小城。 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后來他去讀書,國內(nèi)國外,真依了母親的想法,愛上了藝術(shù)。畢業(yè)后開工作室,父母希望他留在身邊,梁暮卻選擇了這里。 巷子里的石板路政府修過一次,不比從前坑洼,墻角卻仍然有薄薄一層青苔。正值梅雨季,連天細(xì)雨下個不停,難得雨后初霽,空氣卻潮濕憋悶。 張晨星成年后不像她媽,像個炮筒。 梁暮從巷頭走到巷尾,氣消了,最終又站在張晨星的書店門口。遇到出來關(guān)門的張晨星,對他視而不見,從門上開了那把舊鎖。 “張晨星,等等?!?/br> “還有事?” “我辦卡?!?/br> “100一個月?!?/br> “我辦3個月?!?/br> “那你進(jìn)來,我給你寫檔案?!?/br> “你先給我介紹介紹會員套餐。”梁暮跟在張晨星身后,順手按開了燈。張晨星節(jié)省,店里沒人的時候只開書桌上那盞閱讀燈。日子就是這樣,收入不豐厚,這里省一毛、那里省一塊,也能磕磕絆絆過下去。 “每個月100,可以隨時來看書。有免費的茶葉和開水?!?/br> “一天三塊三,挺劃算?!绷耗赫J(rèn)真算賬,又環(huán)顧店內(nèi),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沒有一處額外裝飾。真心愛書的人會沒有任何雜念的喜歡這里,在這里,你只需要跟書交流就好了。這種感覺他多年前有過。 張晨星說了必要的話后就停止了交談,拉開抽屜拿出一支鋼筆和一個手冊推給梁暮:“登記?!?/br> 梁暮很多年沒用過鋼筆,握筆姿勢都顯生硬,手一滑,指關(guān)節(jié)就被筆尖染了墨水。神情一頓,終于還是扯了張紙先擦手。梁暮有輕微潔癖,沒法要求別人,只要求自己干凈。擦了手又去寫檔案:姓名、電話、有效期,沒了。沒有身份證號,因為不重要;沒有生日備注,因為店主肯定不會在生日這天給祝福。成年后的張晨星就是這個德行,雖然才交談幾句,但梁暮就是知道。 梁暮交了錢,等張晨星的收據(jù),張晨星搖搖頭:“沒有,登記了就算?!?/br> “那□□呢?” “每個月統(tǒng)一開一次?!?/br> “行?!?/br> “關(guān)門,不送?!?/br> 沒有任何一句多余的客套,將會員梁暮關(guān)在了門外。 第5章 3019天 張晨星需要趕工。因為前幾天去漢中,導(dǎo)致手里這本書交工延遲。店里人不算多,但白天難免會有各種事耽擱,只有夜晚是安靜的。 沖了澡坐在書桌前,戴上手套,輕輕翻開書。這本書一共要修復(fù)三個問題:水漬、書頁破損、字跡模糊。張晨星從上百種紙張中進(jìn)行比對,終于找到適配紙張進(jìn)行復(fù)刻。 她一個人度過無數(shù)個這樣的夜晚。 最初的時候,她徹夜難眠。手邊放著剪刀、菜刀、錘子、一根包了鐵的棍子,一點響動就能讓她從床上彈坐起來。不敢閉眼,就那么睜眼,后來索性坐起來看書。家里唯一有價值的就是父親留下的一屋子書,一本一本看。白天睡覺,晚上看書。只在家里米面油全空的時候出門。街坊鄰里幾乎見不到她人,就彼此揣測:晨星不會出事了吧?最終派周茉來。 周茉跟張晨星同年出生、同校同班上學(xué),是張晨星最好的朋友。周茉翻墻進(jìn)去用力敲窗,把蒙頭大睡的張晨星敲起來,確認(rèn)人活著,沒尋短見,又翻墻出去通風(fēng)報信。 非常奇怪的是,張晨星后來沒想過死亡。 母親的離開至少給了她一種信念,找到她、并把她留下那三萬塊錢摔到她臉上,自此跟她恩斷義絕。就算要死,也要等到找到她以后。 而梁暮的出現(xiàn)在張晨星沉重的生活里,連插曲都算不上,她甚至沒跟任何人提起。 梁暮是在第五天來的。 他出了一個短差,給上一個人物補(bǔ)了后續(xù)鏡頭。母親程予秋有時也會自嘲:當(dāng)初要改變理科基因,結(jié)果力氣用大了,兒子入不敷出,就差敲盆沿街乞討了。倒沒有程予秋說得那么夸張,梁暮可以自己養(yǎng)活自己,左手賺錢右手花,好歹算是獨立了。 梁暮讀編導(dǎo)專業(yè),成績優(yōu)異,畢業(yè)時也有制片人找他做小眾電影導(dǎo)演,卻被梁暮拒絕。理由是他要去做更小眾的紀(jì)錄片。 制片人就勸他:紀(jì)錄片導(dǎo)演那么多,能養(yǎng)活自己的沒幾個。梁暮對此不以為然:那就餓死我吧。 梁暮脊梁硬、脾氣臭、一條道跑到黑、不撞南墻不回頭,在這個社會是罕見的異類。人生百態(tài),鏡頭記錄真實故事,不賺錢也值得。但愛好也需要錢來養(yǎng)著,梁暮也不算太傻,搞了一個小工作室支撐著。剛剛興起的旅拍、婚禮攝影、日常攝影,什么活都接。用客戶的話說:高材生就是不一樣,活好、價格高,就是服務(wù)態(tài)度差點意思。 梅雨季的雨下得纏綿,檐下扯著水晶碎珠子一樣。書店沒人,張晨星從案前抬頭透窗仰望,緩緩酸澀的眼??吹搅耗撼@邊走。他沒有撐傘,大步流星,黝黑的短發(fā)上能看到水珠,推開店門的時候帶著外面的潮濕。也不用張晨星說他,自己站在門口的地墊上搓掉鞋底的水,t恤濕了薄薄一層貼在身上。 “有水嗎?”梁暮看到張晨星不抬頭,主動跟她說話。 “自己燒?!睆埑啃翘鹫粗氖窒蛏砗笾福骸澳抢??!?/br> 梁暮也并不矯情,自助服務(wù)挺好。走到水龍頭前洗水壺、接水、燒水。甚至從旁邊的小盒子捏一撮綠茶丟到杯子里。轉(zhuǎn)身去書架前找書。 從一定概念上來說,張晨星算是一個富有的人,因為她有一間書屋。這書屋不花哨,書墻、書架、巷子里隨手摘的花。眼前這朵花被丟到白色搪瓷杯里,視覺對沖,也算好看。 梁暮找了本《沉默的大多數(shù)》,連同熱茶一起放到窗邊位上,找了張紙和一根鉛筆,對著張晨星坐下。低頭看了會兒書,過一會兒拿出筆在紙上亂畫,偶爾抬頭看張晨星一眼。梁暮好奇張晨星這幾年的經(jīng)歷,是什么造就了現(xiàn)在的她。 蕭子鵬勸他別跟張晨星較勁了,原話是:“你熱臉貼冷屁股,大老遠(yuǎn)喊人家,就差跟人家抱頭痛哭了,人家呢?搭理你嗎?” “就算絕交我也得知道她為什么變得這么無情。” “飯餿了你還要觀察怎么變質(zhì)的嗎?沒用吧?時間,是時間!” “你話這么多,怎么交活那么慢?那個求婚的催你呢!” 蕭子鵬無奈閉嘴,卻還是對梁暮豎拇指:“你真牛逼,老師沒說錯。” 梁暮手里這本《沉默的大多數(shù)》是由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首版,入眼就是歲月的沉淀感,讀這樣的書是一種精神享受。梁暮還真看進(jìn)去了。 梁暮不說話、不打擾,這讓張晨星覺得他尚算一個合格的讀書人。張晨星手里的書修復(fù)完成,在進(jìn)行最后的校驗。戴著手套一頁一頁輕輕的翻,精神高度集中,目不轉(zhuǎn)睛。全部完成后已經(jīng)過了中午,她饑腸轆轆。 梁暮還在看書,張晨星奉行一貫的“有人就不用看著”的政策,把那本書包裝完好,又裹了幾層防水袋帶著,出門去覓食,把梁暮一個人丟在書店里。巷子盡頭有一家面館,里頭的素澆面吃十幾年都不膩。 門關(guān)了,梁暮才從書里抬頭,看到張晨星這個“甩手掌柜”走進(jìn)細(xì)雨里。她也不撐傘,利落短發(fā)別在耳后,梁暮只來得及看一個側(cè)臉。 被晾這了。 蕭子朋還在巷子附近停車場等著,問他:“戰(zhàn)況如何?” “說了一句話。” “什么話?” “喝水自己燒?!?/br> 蕭子朋發(fā)來一連串哈哈哈:“你們都修仙呢?不吃飯?” “她出門了,書店沒人。” “…得,看店吧!” 梁暮也有點餓,讓蕭子朋送吃的他不來,說他年老體弱不能淋雨;張晨星又遲遲不回來。在茶葉罐旁邊放著兩袋干脆面,他視線掃過去移回來,終于去拿了一袋。多少年沒吃的東西了,入口香脆,還挺好吃。 張晨星不知道去哪兒了,梁暮接連把兩袋干脆面吃完,她還沒回來。她不回來、他不能走。 索性站起身在書店里走。 梁暮在想:如果張晨星是我的故事,那我的鏡頭應(yīng)該從巷子口開始。石板路、老青苔,一家開了很多年的二手書店。要一鏡到底,速度慢一點,掃過書架上的書,最終落到那張書桌上?;蛟S可以回到黃浦江畔,他們坐在江邊,他對張晨星說:“你可以用一樣?xùn)|西代替你的生命?!??? 沉默的張晨星拿出一把小刀,從馬尾上割掉一撮頭發(fā)。 “那我今天跟你同生共死。”梁暮拿過那把小刀,扯住短頭發(fā),也割掉一撮。 這樣的故事或許每天都在發(fā)生著。 書店后門連接小院子,里面是張晨星住的地方。梁暮沒有擅自闖入,也沒探頭去望,這是一種職業(yè)習(xí)慣。拍紀(jì)錄片要懂得克制、做人也一樣。 張晨星兩點左右才回來,衣服已然濕透了。她吃了面條又走路去郵局把書寄走,這才回來。她不喜歡打傘,綿綿細(xì)雨落在身上很舒服,有時走在雨里聽到雨聲落到堆著的破罐子上、野草上、花朵上的沙沙聲響,會有回到十幾歲的錯覺。 看到梁暮還在就對他微微頷首,推開后門穿過院子,回到屋里換了一身衣服。還是t恤運動褲,像復(fù)制粘貼一樣,一點變化沒有。 回到店里打開電腦,去看上面的訂單。張晨星也會賣一些二手書,她淘來損壞不嚴(yán)重的書,經(jīng)過簡單處理,留下一些,網(wǎng)上賣掉一些。 總之就是這樣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生意,賺不了大錢,僅夠她養(yǎng)活自己。母親留下的錢一分沒動,甚至在這樣艱難的時日里又存下近五萬塊錢。 衣食住行開銷很小,衣服穿幾年,壞了縫縫補(bǔ)補(bǔ),穿出去不覺得丟人;住在這里,雖然不方便,但她行動范圍小,自行車就能代步;吃的更是簡單,吃百家飯,但她會買了rou蛋送過去,賺錢都不容易,不肯占便宜。她沒有太多世俗的欲望,房子、車于她而言都是身外物,哪怕你一身高定高奢站在她面前,她未必能認(rèn)出來。 梁暮對她換了一件一樣的t恤是詫異的。 二十五六歲的姑娘,都是愛美的年紀(jì)。張晨星素凈著臉,繼承了她母親柔和的眉眼,卻用短發(fā)和衣著把柔和打破,像那白搪瓷杯里的花。 張晨星把包裹抱到桌上,幾十本書,換成誰都會覺得沉,而她習(xí)慣了。食指上纏著創(chuàng)可貼,翻書頁時不小心將手指劃傷,手背略細(xì)膩、手心顯粗糙,一雙常年辛苦勞作的手。 “幫你?”梁暮問她。 “不用,謝謝?!?/br> 包裝袋扯開,書香溢出來。張晨星買到一批外國名著書籍,準(zhǔn)備好好修復(fù)。 “我可以看看嗎?” 張晨星順手給他一本,又低頭給書分類。 她遞給梁暮的是一本《堂吉柯德》,楊絳先生譯版,這很珍貴。梁暮翻開來看,書頁上似乎是前書主寫的題字:別妄想世事永恒不變。書脊有一條深深劃痕,內(nèi)里又有讀者的批注劃線以及貼著的書簽。這種感覺像是洞悉了別人的故事。 “別妄想世事永恒不變?!绷耗耗畛雎暎骸斑@說的不是咱們嗎?” 張晨星耳里盡是撕牛皮紙的沙沙聲響,自動過濾掉梁暮這句問話。 “所以買舊書的人多嗎?”梁暮對這個感興趣,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喜歡用這種方式與一個可能永遠(yuǎn)不會相見的人進(jìn)行交流呢? “不少。” “為什么呢?買新書豈不是更好?” “因為便宜?!?/br> 張晨星不會拐彎抹角,她買這些書是按斤來、賣的時候按單本,卻仍舊比現(xiàn)在動輒幾十上百的書便宜。有一些愛書的人只看里面的內(nèi)容,并不會在意這本書是新是舊。 “舊書寄情?!绷耗嚎偨Y(jié)了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