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個晨昏 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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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你“重拾友情”又遠了一步。” 梁暮不搭理他,簽完手續(xù)把資料丟給蕭子鵬,走到張晨星面前。 “都是你的?” “嗯。” “你是不是準備分幾次拿回去?放在你自行車后座上?!绷耗河X得這是張晨星能干出的事兒,她應該不會吝惜自己那一把子好力氣,能省則省。 “對?!睆埑啃菦]聽出他的揶揄,抱起一摞書在身前。梁暮嘆了口氣,從她手里奪過來,回頭對看好戲的蕭子鵬說:“還不幫忙?” “怎么幫?自行車后座放不下這么多吧?” “你車。” “嘖嘖?!笔捵御i嘖嘖一聲,也走過來抱起一摞,幾十本書并不輕,他甚至閃了一下腰,驚訝的抬頭看著張晨星:“你勁兒這么大?” “謝謝。我自己幾次就搞完?!睆埑啃呛鋈环磻^來,并不想借用蕭子鵬的車。但梁暮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張晨星快步追上去,可梁暮已經(jīng)走到停車位,打開后備箱,把書放進去。 “巷口不能進車?!睆埑啃钦f。 “借個推車?!?/br> “我自己可以。” “你不想欠人人情。”梁暮指指那些書:“這是什么人情?一趟油錢的人情?那你請我吃個飯得了。” “一腳油黑人一頓飯?”蕭子鵬抱著書過來:“心挺黑啊?!?/br> 他們拌嘴,張晨星就不說話。梁暮讓她看車,她就真的沒動。等書搬完,后備箱門關(guān)上,梁暮指著張晨星自行車:“老蕭認路嗎?” “?” “認路是吧?那你把自行車騎回去?!?/br> “誒?不是,我說...” “那你開車帶張晨星?”梁暮戳到蕭子鵬命門了。蕭子鵬從張晨星書店回來后頻頻對梁暮搖頭:這姑娘挺嚇人,那書店我是不會再去了,我怕一言不合她揍我。多少有夸張的成分在,但他對張晨星,是有一點畏懼心理的。 “就這車是吧?”蕭子鵬兩步躥到自行車旁,用手啪啪拍了兩下車座,皮笑rou不笑:“自行車是吧?我騎!” 張晨星也不講話,走過去幫他開了鎖,蕭子鵬跨上去,屁股剛挨著車座就跳下???車,哎呦了一聲:“燙死我也!” “倒點涼水?!睆埑啃菍λf:“三次?!被厣砜吹侥棠淘谕低悼此?,看到張晨星回頭,老人又迅速別過臉去。 梁暮拉開車門:“上車,快,太熱?!卑炎约旱暮门笥褋G在了郵局門口。從后視鏡看到蕭子鵬去阿姨那買水往車座上倒,忍不住笑了。 “聽點音樂?”他問張晨星。 “隨便。” 張晨星的隨便單純就是隨便的意思,不是在跟你對著干,梁暮是這么理解的。于是順手播放一曲,用合唱比賽主持人的口吻說:“請欣賞下個曲目:隨便?!弊终粓A、抑揚頓挫、煞有介事。 張晨星輕輕笑了,在音樂響起后又安靜下來。 梁暮放的是童聲合唱版《乘著歌聲的翅膀》,童年歲月瞬間涌入腦海。那些放學后背著書包去少年宮排練的日子、徜徉在音樂世界里的日子、那些因為愛著合唱,而隨便把一首詩、一塊牌匾哼唱成歌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乘著歌聲的翅膀 親愛的請隨我前往 ...... 我要和你平躺在 椰林的樹蔭下” 后來她再也沒唱過歌,有時她一個人在深夜里修復舊書,碰到一些很美的、動人心弦的句子,那些音符從她心底一個一個跳出來,在即將沖破喉嚨的時候,又瞬間消散。 路上走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際遇,你從不知道他在經(jīng)歷怎樣的痛苦,又或者擁有怎樣的幸福。 張晨星并沒想到,自己因為一首歌,哭了。 第11章 3030天 她的臉看向窗外,淚水洶涌而無聲,悄悄伸手抹掉,仍有幾滴落在黑色t恤上,氤氳一小塊衣襟。 梁暮聽到她的呼吸變得慢,偏過頭去看到身子側(cè)著看向窗外的張晨星,以及她被打濕一點的黑色t恤。鼻腔堵了,她吸了一下。張晨星在偷偷哭。 梁暮并未預見到這場哭泣,禮貌和慈悲令他轉(zhuǎn)回頭去,假裝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他停下車,對她說:“稍等我一下,我去開個尿?!卑血毩⒖臻g留給她,不想戳破她堅硬的外殼,讓她的惶恐和自尊無所遁形。也不準備問她為什么哭。 張晨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那首歌她很多年沒有聽過了,而她也很久沒哭過了。情緒洶涌而來,用了很久才平復。 梁暮真的去找了個衛(wèi)生間上,順道買了兩罐酸奶回來,上了車也不看張晨星,把酸奶給她:“開開胃。” 張晨星并不伸手拿,梁暮用吸管戳破紙蓋,放到她交疊在膝蓋上的手中。 “待會兒你請我吃什么?”梁暮啟動車:“我看你們巷子里有家面條店,說是開了很多年,上次去就想吃?!?/br> “我沒說請你吃飯?!?/br> “卸磨殺驢???不是你能干出來的事。就那家面館吧!”梁暮看了眼張晨星,她還是微微側(cè)著身子,并不想說太多話,就也安靜下來。等他們到了巷子口,張晨星去雜貨店借小推車,兩個人又把書向書店折騰。而蕭子鵬已先他們一步到了,正在書店里跟周茉大眼瞪小眼。 看那情形似乎是互看不順眼,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一次碰撞。 “我琢磨著那汽車好歹是四個輪子吧?怎么就跑不過2輪自行車了?你倆干嘛去了?”蕭子鵬追在梁暮身后問。 “我尿急,去衛(wèi)生間了?!?/br> “年紀輕輕腎不好了?得看看?!庇种钢约浩ü桑骸拔腋杏X我屁股被燙掉一塊皮,你安慰安慰我?!?/br> 梁暮嘴角一提,當作笑了,又指指外面:“幫忙幫到底,不然晚上你就餓著吧!” “那可不行。我餓壞了我老婆會心疼。”蕭子鵬英年早婚,怕老婆,跟梁暮出來創(chuàng)業(yè)拍著胸脯跟老婆保證過會好好吃飯。說完跑出去幫忙,邊干活邊問張晨星:“掌柜的,請吃什么啊?” “面條?!绷耗簱尨穑骸澳愀蛇@點活只能吃一碗素澆頭。” 周茉坐在旁邊笑了一聲:“你也知道。” “別拌嘴了,到點給我老婆發(fā)吃飯照片了。”蕭子鵬催促:“走走走?!?/br> 張晨星看出他真餓了,就放下手里的書帶他們吃面條。她走在前面,梁暮和蕭子鵬跟在她身后。蕭子鵬對張晨星好奇,不免盯著她的背影多看。t恤短褲帆布鞋,簡單隨性。小聲問梁暮:“你怕不怕她?” “?” “她看著脾氣不好?!?/br> “又來。對你發(fā)火了嗎?” “沒有?!?/br> “那你是被害妄想?” 蕭子鵬撇撇嘴,打開簾子,跟張晨星一起進了面館。是一家破舊面館,開了幾十年。從張晨星記事起就開著。店主從原來的奶奶換成奶奶的兒子。木桌木椅木筷子,破了邊兒的白瓷碗,澆頭碼成兩排,上面懸著木牌菜名。素澆頭六塊錢、rou澆頭八塊錢到十塊錢不等。還有南方清口小菜,今天是拌青筍。 “你們挑吧?!?/br> “沒來過,你推薦吧?”梁暮問她。 張晨星點點頭,對老板說:“一碗豬排面、一碗羊rou面、一碗素面、一盤小菜、單加兩份rou澆頭?!?/br> 面館老板點點頭,在盛rou澆頭的時候手抖了抖:“哎呀,多了!算了!你別單加了!” 梁暮站在后面,看熱氣騰騰的面湯鍋前的老板,心里突然一暖。 宇宙那么大,世界上那么多人,大多數(shù)人都知道歸途是死亡,卻仍舊愿意在有限的光陰里做一個好人。一個愿意體恤別人的好人。 張晨星只是點點頭說謝謝,坐在椅子上。 面館里人不多,喝酒的老人就著茴香豆閑聊,說的是當?shù)胤窖?,梁蕭二人只能聽詞達意,有時仍舊猜不出來。蕭子鵬忍不住問張晨星:“泡煞句什么意思?” “燙死鬼?!睆埑啃腔仡^看了眼說話的老人:“那個奶奶的意思是讓爺爺慢點喝湯?!?/br> “那咱們也慢點喝湯,別泡煞句了?!笔捵御i努力活躍氣氛,但另兩人非常有默契的沉默,面條上來了就埋頭吃面,都不肯多說一句話。 老城的面條重醬油,深色面湯,喝一口下去不至于太咸,有別樣的口感。 蕭子鵬問張晨星:“你吃了很多年了吧?” “從小?!?/br> “吃不膩?” “不膩。” 張晨星終于抬頭看他一眼,問他:“你能吃飽嗎?” “我身強體壯...”蕭子鵬話沒說完,梁暮在桌底下踢他一腳,他止住話頭:“但我飯量小。全靠光合作用長到今天這么偉岸?!?/br> 張晨星破天荒咧了咧嘴,回頭對煮面的叔叔說:“叔叔,再加兩碗?!彼约猴埩坎凰闾?,每天花銷也不多,亦沒有多余應酬。像今天這樣勉強稱得上“應酬”的請客,已經(jīng)幾年沒有過。但張晨星秉承一個原則,既然請客,就要讓對方吃飽。 就像十二歲的她坐在北京音樂廳的門口吃桂花香糕,被經(jīng)過的梁暮搶了一塊,索性把整個餐盒遞過來:“你吃吧,我mama還會給我做,而且我們河邊那家也很好吃?!笨傄屓顺燥?。 梁暮還記得那淺褐黃色的桂花香糕,入口清甜的桂花香氣,他倒是不客氣,吃掉一整盒。 “你不是要減肥?”梁暮看蕭子鵬真是不舍力氣地吃,開口揶揄他。 蕭子鵬終于意識到梁暮的意思,不許他甩開腮幫子吃,讓他吃完這碗就拍拍肚皮作罷。難得不想跟梁暮拌嘴,幾乎跟梁暮同時放下碗筷。 “吃飽了?”張晨星問他們。 “吃飽了,吃飽了?!笔捵御i邀功似的對梁暮笑笑。三個人出了面館向回走,墻頭跳著一只雀子,見到人“吱”了一聲,惹人抬頭看。 “是不是向后走就能到河邊?”梁暮問張晨星。小城依河而建,巷子入口是層樓屋舍,出口是小橋流水人家。他其實知道,沒話找話罷了,把說話當成飯后消化手段。 “對?!?/br> “那我們?nèi)ズ竺孀咦摺!?/br> “有橋?!?/br> “什么?”梁暮問張晨星,微微偏頭到她跟前。西曬的光打到他臉上,睫毛很長,目光清冽專注。 “后面一座很好看的橋,你如果喜歡拍照,這個時間取景最好?!睆埑啃墙忉專骸叭グ伞!?/br> 轉(zhuǎn)身走了,連再見都沒說。 “你的老朋友性格太古怪了?!笔捵御i看著張晨星背影若有所思:“總感覺受過什么大苦似的?!?/br> 梁暮說:“有的人,哪怕就這樣普普通通活著,已經(jīng)很辛苦了。”他有一雙會觀察的眼睛,書店從前修書的“先生”不見了,張晨星那個天仙一樣的母親沒有出現(xiàn)過,見她幾次,身上是那兩件t恤輪換著穿。很多事情根本不必開口問,細枝末節(jié)早就寫滿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