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個晨昏 第5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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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過多久了啊,再不好我人就可以嗝屁了?!碧畦促M(fèi)勁拉起幾層褲子,給張晨星展示她的腳踝。上面有隱隱一道疤,好在不明顯。 “找到她了嗎?”張晨星問她。 唐璐搖搖頭,又笑了:“好在你有了線索。” “唐璐,謝謝你。”張晨星說。從前她總是覺得人和人之間的緣分都淺薄,離開就離開、再見就再見,不必刻意留下聯(lián)系方式。反正分開之后很難再見了??杉幢氵@樣,唐璐仍舊在她走過的每一個地方,都順便問一句:“這個人呢?這個人你見過嗎?” “別客氣。張晨星?!碧畦磁吭谡砩希骸拔依鄣囊路疾幌朊?。” “那就別脫?!睆埑啃菫樗沽艘槐瓱崴旁趦蓮埓仓虚g的床頭柜上:“喝點(diǎn)水?!?/br> “嗯嗯!”唐璐手貼在杯子上又移走,如此往復(fù)借以取暖:“你老公可真好看?!碧畦凑f:“你們兩個很般配?!闭f完這句指著張晨星頭發(fā):“現(xiàn)在這個發(fā)型好,如果是上一次那個發(fā)型,我會以為你們是兄弟。” 張晨星微微笑了。 “那個尋人的系列還在拍嗎?” “在拍?!?/br> “那我也要拍?!?/br> “好?!?/br> 唐璐說著說著話睡著了,這樣的辛苦張晨星能體會,于是不忍心再吵她,關(guān)了燈在床上坐著。也給梁暮發(fā)了一條消息:“唐璐睡了,飯拿到你房間,我不餓?!?/br> “猜到了?!绷耗夯厮骸拔覄倓傇谀汩T口放了一點(diǎn)水果,還有兩個rou夾饃,你們兩個餓了可以吃。” “謝謝。” “張晨星,你不需要跟你老公說謝謝?!?/br> “哦?!?/br> 張晨星拉上窗簾,讓自己身處一個漆黑的空間。偶爾聽到外面有風(fēng)的聲音,如把人帶入太虛之境。 第二天睜眼的時候,看到唐璐坐在那看著她。 “我怕你像上次一樣跑了。”唐璐玩笑道。 “今天我要去一趟學(xué)校。那個老板說我母親可能給鎮(zhèn)中心小學(xué)捐了書,其中有兩本是手抄的,我想去辨認(rèn)一下字體。” “我陪你去?!碧畦凑f。 “好。你不著急回去?” “我辭職了,想給自己安排一個間隔年?!碧畦凑f:“最近總是覺得辛苦。我才幾歲啊,就每天一睜眼就困。吃了飯也困。就想找個地方躺著?!?/br> “準(zhǔn)備怎么度過你的間隔年?” “我想去打工旅行,不如去澳大利亞摘水果吧。” “那你要注意安全?!?/br> “好?!?/br> 當(dāng)唐璐見識到那些設(shè)備的時候,著實(shí)嚇了一跳。她有想過畫面質(zhì)量那么高的視頻是用好設(shè)備拍出的,卻沒想過好到這種程度。 “你老公到底做什么的?”唐璐小聲問張晨???星。 “他是紀(jì)錄片導(dǎo)演?!?/br> “拍過什么?” “他拍的…都不太有名氣。最近準(zhǔn)備播出的是《清衣巷志》?!?/br> “《清衣巷志》?是那個嗎?”唐璐擺出一個甩水袖的姿勢:“有個先導(dǎo)片?!?/br> “是的。” “厲害!”唐璐說:“我和朋友們都看過,太絕了。” “謝謝。” 張晨星跟遠(yuǎn)處的梁暮對視一眼,又收回目光。 鎮(zhèn)中心小學(xué)并不遠(yuǎn),校長聽說了張晨星的事,親自出來接她。直接把張晨星帶到圖書室,依照捐贈記錄找出那些書。 一百本書,在張晨星面前疊了五摞,最上面的,是兩本極厚手抄版。 她手抄了《安徒生童話》以及《格林童話》。 張晨星翻到第一頁目光就頓住,橫平豎直一絲不茍,收筆總是用力,她用這樣的字體給她寫了一封簡短的告別信,也用這樣的字體在她童年的衣角上繡上名字。 八年了。 她像從世界上憑空消失了,任張晨星在多少個夢里呼喚她的名字,都徒勞無功。 張晨星的手劇烈地顫抖,她用一只手按在另一只手上,沒有任何用。終于猛地撤回手,放到桌下。 周圍很安靜,所有人都看著她。 而她只是看著面前那兩本書。 是在無數(shù)個夏夜,纏著父親講的那兩本,是她兒時最愛的童話故事。 經(jīng)年累月筑起的恨意轟然倒塌,綿綿不絕的痛開始滲到她身體每一個角落。就連呼吸都很困難。 卻沒有哭。 張晨星哭不出來。 梁暮紅著眼將攝像機(jī)鏡頭蓋上,率先走到外面去。其他人也默契地退出,把空間留給張晨星自己。 蕭子鵬拍拍梁暮的肩膀,故作輕松地說:“我想起咱們大學(xué)時交作業(yè),把人底褲都快拍沒了。老師說咱們不體面。那時咱倆多驕傲,覺得咱倆拍的東西最真實(shí)最牛逼?!?/br> “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當(dāng)時老師說了那番話后帶給我的震撼?!笔捵御i對梁暮豎手指:“我們出來是對的?!?/br> 梁暮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圖書室那扇門。他不知道張晨星什么時候能走出來,又或者她走出來了,但心留在了這里。 “那兩本書你們帶走吧?”一直沒有說話的校長說。 梁暮搖搖頭:“她不會帶走的?!?/br> “哎,這事兒鬧的?!毙iL嘆了口氣:“那時我問過她,要不要寫捐贈者姓名,她在紙上寫下“不用”。再問什么她都不回答了,走的時候也堅(jiān)決?!?/br> “可能會去哪呢?”梁暮問校長:“她可留下什么其他線索?” “沒了?!毙iL搖頭。 梁暮點(diǎn)點(diǎn)頭,或許這次尋找結(jié)束了。至少張晨星知道她的母親四年前還活著。 他們一直在學(xué)校里等到孩子們放學(xué),一群一群孩子向外跑,張晨星終于走出來。 “走吧?!彼f。 他們一起回到賓館,一起吃了晚飯,各自回到房間,都絕口不提今天的事。 唐璐坐到張晨星那側(cè)去,兩個人并排看著窗外的月亮。 “今天的風(fēng)景比上次國道的好?!碧畦凑f:“那天有沒有月亮我不記得了,就記得大車轟隆隆的。” “但今天有一樣?xùn)|西比那天好?!碧畦丛囂降奈兆埑啃堑氖郑骸敖裉?,你mama給你留下了線索?!?/br> “有了線索,哪怕斷掉,那也是第一個圓點(diǎn),圓點(diǎn)多了就是線,她就在線的另一端,等著你?!?/br> “我就是這么安慰自己的,不知道是不是管用。” 唐璐鼻子一酸,先張晨星一步哭了。多少年了,別人說她傻。只要一有時間就來到這里,沒頭沒腦不停尋找。唐璐覺得自己是虧欠的,她始終在怪自己那一次爽約。 “我要放過我自己。從下一次出發(fā)開始,我不要再來這里了。我要去別的地方了。”唐璐說:“我不能再懲罰自己了。再這么下去,我會死的?!?/br> “你也是,張晨星?!?/br> 她們一共見過兩次面,說過的話屈指可數(shù)??伤齻兙褪菍Ρ舜说耐纯喔型硎堋2⑶疫€像上一次一樣,她們希望借一樣?xùn)|西捎走心意,風(fēng)、月亮、葉子,隨便什么都行,請把心意捎給線那頭的人,告訴她們:我們在想你。 如果你能聽到,請你快一點(diǎn)、快一點(diǎn)回到我身邊。 我還想對你說一些話,我想對你說:mama,我愛上了一個人,像從前愛上歌唱一樣,愛上了那個少年;我有了一個小家,我們的家雖然清貧,但每天都有飯菜香;爸爸最愛的書店還在開著,而我,每天泡在書里,像爸爸一樣成為一個修書匠人。 奶奶去世了、馬爺爺馬奶奶住進(jìn)了養(yǎng)老院、周茉結(jié)婚又離婚了,清衣巷可能要不在了。屬于我們從前的記憶,從此就真的只剩記憶了。 張晨星閉上眼睛就是從前的夏夜,一家人在院子里讀書。張晨星聽《海的女兒》哭了,mama說:這個故事真好,但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做海的女兒。我不希望我的女兒為任何一個人失去生命或自由。 盡管這樣的勇敢、奉獻(xiàn)一直被歌頌。 在回程的火車上,梁暮仍舊坐在她對面。 兩個人默默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由北向南,漸次更迭。當(dāng)火車駛進(jìn)古城,梁暮輕聲說:“到家了,張晨星。” 張晨星點(diǎn)點(diǎn)頭,背起書包,跟在梁暮身后,回家。 周茉等在巷口,看到她遠(yuǎn)遠(yuǎn)跑上來,把一個手爐塞進(jìn)她手里,是她父親的手爐。張晨星跟她說過一次,父親的手爐在朱蘭手里。 張晨星有點(diǎn)疑惑地看著周茉,后者嘿嘿一笑:“我跟你說張晨星,惡人自有天收。昨天我下班,路過郵局,看到朱蘭。她不知在練習(xí)什么功夫,奇奇怪怪。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從她的大衣口袋里把這個手爐摔出來了。” “別人圍上去扶她,我趁亂撿起就跑?!?/br> “這么說吧,我讀書時跑八百米都沒這么認(rèn)真。” “現(xiàn)在,物歸原主了!” 周茉挎著張晨星胳膊:“經(jīng)過這一次,我漲經(jīng)驗(yàn)了。我以后每天都在郵局那停留,等朱蘭腿腳好了再出來跳舞,很有可能摔出你家別的寶貝來!” 周茉的聒噪令張晨星安心,她久久捧著那個手爐,終于說了聲:“謝謝?!?/br> “謝什么?!敝苘孕÷曊f:“你記得你幫我把我手機(jī)從原來那個渣男手里搶回來嗎?我今天還你這個人情!” “搶手機(jī)?”梁暮終于出聲打斷她們,周茉卻擺擺手:“好多年前的事兒了,不說也罷!” “總之我的好朋友張晨星,值得擁有一切!” 周茉看起來興高采烈,卻偷偷看了一眼梁暮,眼底也有哀傷。 “我真希望張晨星的mama今天就出現(xiàn)在清衣巷?!敝苘酝低祵α耗赫f。 第47章 3232天 “人的行為多少會有一些規(guī)律。”梁暮對周茉說:“張晨星的mama捐了書給當(dāng)?shù)氐逆?zhèn)中心小學(xué), 這個行為應(yīng)該不是偶發(fā)。” “什么意思?” “我之前拍過一個人,每年都會在固定地方爬當(dāng)?shù)刈罡叩纳?,并從山上帶下一根樹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