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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28節(jié)

    “阿囡大方,會分給人家吃的?!贬_致說。

    “那是跟了你有福氣了。你瞧她烏油油的頭發(fā),再看看周家小女娘的,雜草都比她油滑,稀得都快沒了。”

    過了會,錢阿姥還是耐不住,道:“阿囡,回來!年三十沒得你這樣四外野。”

    年三十守夜,岑開致一向是守不住的,常常到夜半就睡著了。是夜,不曉得爆竹聲響了幾回,瓜殼果皮堆了一桌。

    岑開致困得昏昏欲睡,與公孫三娘兩個倒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談天說地。

    “楊松簡直傻得沒藥救,那么大兩只鹿茸居然只賣了三兩,他還高興的像是白撿,要不是我?guī)退ビ懻f法,他都沒想過能值二十兩!不過么,人倒是還行,昨個送來的那座豬后腿就沒要咱錢?!?/br>
    “唔,那只火腿得有個三年了,這便宜占得大了點?!?/br>
    “沒事!他下回賣東西,我還幫他談價錢去,算我的傭錢了?!?/br>
    錢阿姥和阿囡早就睡了,岑開致的眼皮也越來越重。此時卻聽老人家急急推門而入,道:“致娘,三娘,阿囡燒得厲害?!?/br>
    第31章 藥渣和炸春

    最怕孩子病, 公孫三娘和岑開致瞬間就沒了睡意,趿著繡鞋就去看阿囡。阿囡睡得倒還好,只是渾身燙得厲害,卻又一點汗都沒有。岑開致看她嘴唇干得起皮, 強(qiáng)自喂了幾口水下去。

    “阿姥別擔(dān)心, 再過一更天就亮了, 我去請大夫?!?/br>
    人生大事, 只有婚嫁能挑揀吉日, 其他買賣可以咬死了不開張,穩(wěn)婆和醫(yī)館卻不能下這個鐵口。

    大年初一要大夫上門, 價錢自然是翻番的。

    食肆的大門沒有開,岑開致從后門送大夫出去,又捏著藥方細(xì)細(xì)問了煎藥的方法。

    周家三房的娘子馮氏是秀才家的女兒, 不識得幾個字, 倒是裹了雙半大的足, 戳在弄堂里,探頭探腦的張望著。

    岑開致急著隨大夫去抓藥, 只是瞥了一眼, 沒有留意。

    可等她抓了藥回來的時候, 馮氏卻一下?lián)淞顺鰜? 緊緊的鉗住了她的胳膊。

    岑開致駭了一跳, 道:“周娘子,你,你做什么呀!”

    “這,這藥煎過一道, 渣子能不能給我?!瘪T氏一張蠟黃的臉又疊上紅, 像個熟透快爛的柿子。

    岑開致想起昨日周家小女娘臉上那不正常的紅暈, 難怪阿囡病得突然,不由得暗悔。

    “可是煎了一道,哪還有什么藥性呢?”

    “有,有。我,我煎得久一些,濃一些?!?/br>
    馮氏上頭還有兩個妯娌,她生性懦弱,又沒分家,只怕手里空空,半個子兒也變不出來。

    岑開致雖想答應(yīng),但又擔(dān)心吃出了毛病,人家還要賴她。

    “藥渣我就放門口,阿姥愛干凈,個把時辰就掃了?!?/br>
    馮氏愣一愣,回過味來,連聲答應(yīng)。

    岑開致回來把這事一說,錢阿姥氣惱周家小女娘病了還往外跑,蒲扇扇得炭灰都飛了。

    “阿姥,文火煎?!贬_致忙不迭道。

    錢阿姥手里的扇子這才慢了下來,嘆道:“你不知,有些人家孩子病了就往外趕,覺得過給別人就好了,周家人便是這個盤算!”

    年初一最是講究,新年伊始,半點晦氣都容不下,孩子病在這個時候,多大的不吉利!

    錢阿姥心里便記掛上了,想著等阿囡病好,再不許她同周家小娘玩耍,可道就這般窄,自家食肆和他家裁縫鋪只隔了幾步,一個不妨,孩子又不記仇,還是玩到一塊去。

    “致娘,你上回說讓阿囡去書塾的事兒?!卞X阿姥猶猶豫豫的開口。

    岑開致戲謔的看了錢阿姥一眼,道:“阿姥不心疼束脩銀子了?”

    錢阿姥心疼,“可整日野在外頭,也不像話。阿囡長得像我家娘子,嫁不得高門,嫁個做小買賣的總不成問題。識字也好看賬理家,省得兩眼一抹黑,不得未來姑爺看重?!?/br>
    岑開致輕輕點頭,道:“阿姥能想到這一處,倒是人老心不老。

    錢阿姥叫她打趣慣了,掀了蓋看水線,確是大夫所言三碗煎成一碗,便把藥汁斟了出來,聞見一股酸苦味,皺眉道:“苦煞!致娘得幫我按著  ,只怕她不肯……

    話未說完,岑開致拿出一個攢盒打開,指了一個黃棕方糖,道:“江大人送來的糕糖,這個枇杷桔梗糖不化藥性,給阿囡壓一壓?!?/br>
    “江大人給的,你自己吃吧?!?/br>
    錢阿姥真不是跟岑開致客氣,旁的也就罷了,總覺得這攢盒雕紋描花的,又是柳又是桃,還有鴛鴦,叫她們吃了不大好。

    “為何?江大人給的難道有毒?”岑開致不解,玩笑道。

    錢阿姥暗自嘀咕,“沒毒,只怕甜煞人了!”

    阿囡渾渾噩噩喝完了藥,含了一粒糖睡下。錢阿姥全沒了心思,只守著這個小女娃,只是一劑藥喝下去,燒還是燒,跟個湯婆子似的,摟在懷里都嫌燙。

    雖是年節(jié)未開門,可年下多喜事,香樓的姑娘還來了買賣,要岑開致做些家鄉(xiāng)小食,這些岑開致得心應(yīng)手,并不很難辦,但還是被錢阿姥推去睡覺,不肯叫她守夜。公孫三娘守了上半夜,下半夜也被錢阿姥趕去睡覺了。

    岑開致也放心不下,睡到半夜起身,忽覺院中有動靜,推開窗縫一看,就見錢阿姥跪在院里,對著圓月長叩頭,不住的喃喃道:“我命換女命,我命換女命?!?/br>
    明月皎皎,慈愛柔情,一視同仁的輕撫這個皺縮老嫗,靜默無聲。

    也不知是不是錢阿姥的誠心起了作用,第二劑藥灌下去的時候,阿囡的燒就退了,只是整個人懨噠噠的,像是被酷暑暴曬后的花草。

    岑開致每日各種飲子湯水,很快就將兩頰荔枝rou和那一把烏黑發(fā)給養(yǎng)回來了,倒是她們幾個,為了給阿囡濾米油,也跟著喝了好幾天的稀米湯,總是泛酸。

    是夜,錢阿姥又?jǐn)[了祭品在院中還愿。阿囡一活泛,就拘不住她了,偷偷跑出去溜了一圈,想去找周小女娘玩耍。

    周家一間裁縫鋪,后頭雖有廂房,可架不住人多,每房人都同布料剪子針線睡在一塊,進(jìn)進(jìn)出出的,總有些腌臜。

    岑開致是近鄰,知道底細(xì),總是另買了布請給趙嬸子做衣裳。長此以往,周家人看岑開致總是不喜,從也沒來食肆光顧過,倒是周家小女娘來吃了好幾回白食,他們也不管束。

    阿囡雖玩性大,但岑開致和錢阿姥平日管束也嚴(yán),她不敢貿(mào)貿(mào)然進(jìn)去,只踮著腳在門口張望。

    忽然,眼前蹲下一張皮rou貼骨的臉,瘦得太過了些。

    阿囡瑟縮著后退,就見馮氏鼓著眼,眼中滿是血絲,道:“阿囡,你身子好了?”

    阿囡點點頭,又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道:“阿娣呢?”

    馮氏艱難的扯了扯嘴角,竭力笑起來,唇卻因為太過干澀而黏著牙rou,笑容古怪,好似在齜牙咧嘴的哭,道:“阿娣到好人家享福去了?!?/br>
    阿囡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聽馮氏身后有人叫罵。

    “閑出蘚的玩意,還有功夫嚼舌根!該連你一塊賣掉!倒了八輩子霉娶你這么個不中用的玩意。”

    阿囡嚇得轉(zhuǎn)身就跑,一路跑過幽深陰冷的弄堂,直直撲進(jìn)岑開致溫暖柔軟的懷里。

    “怎么了?”

    阿囡抬眼看她,原本單純澄澈的眼眸中頭一次有了復(fù)雜的意蘊。

    藥渣救了阿娣的命,卻又救不了她的命。

    大房娶媳,竟要三房賣女,這著實叫人不恥。周家瞞了又瞞,可阿娣一個小女娘不見了蹤跡,總有人問。

    起先周家人竟說她死了,后來還是阿囡嚷嚷出來,怒罵周家老婆子,“你才死了!阿娣才沒死!”

    她那時正在喬阿姐的鋪子里玩耍,喬阿姐急忙將她和喬小郎推到后邊去,似笑非笑的擋住周老婆子,“童言無忌,計較起來,不好看的不知誰呢?”

    周老婆子罵罵咧咧的要往里闖,就見喬阿姐伸出手指往旁邊戳了戳。那老婆子虎著臉順勢一看,就見兩匹馬兒,黑的,黃的,正往弄堂后的河埠頭去。

    馬兒走過,露出兩個穿著官衣的郎君。

    “那些個待阿囡可比叔伯還要親,你日日瞧著,不必我說,人家食肆手藝好,不是個沒倚仗的?!?/br>
    周老婆子咬牙暗恨,低罵道:“私娼寮子!”

    隨風(fēng)刮過耳,江星闊似乎聽到一句不中聽的,轉(zhuǎn)首只見個老婆子匆匆往裁縫鋪里去了,不由得皺眉。

    “怎得了?又?jǐn)Q著眉?!贬_致問。

    午后她飽睡一覺,眼眸都是水盈盈的,笑著望過來的時候,真是什么脾氣都沒了。

    逢年過節(jié)雖熱鬧,但人一擠到一處去,就容易生亂子。不過這幾日死的傷的都是小案,秦寺正帶著手下兩個寺丞就能處理了,江星闊這幾日忙碌,因為明法科即將開考。

    江星闊雖不參與出題,卻被陳寺卿塞了一個整肅考場,無令僥幸的的差使,也是頭疼。

    泉九越發(fā)覺得走運,盼著考試那日江星闊能多來走一走,逛一逛,嚇得其他考生膽戰(zhàn)心驚,那他豈不是一步登天?。?/br>
    這傻子想什么都寫在臉上,正美著,被江星闊一頭按在桌上。

    “大人,大人,大人,輕點輕點輕點,磕笨了!要磕傻了!岑娘子救命!”他終于拜對了佛,得以解救。

    泉九是真心要考個功名出來,明法科雖被文官清流所不齒,但也是一條階梯。想當(dāng)年重置明法科還是陳寺卿提出來的,不抓緊這個機(jī)會,空蹉跎年華!

    公孫三娘拉了半扇屏風(fēng)擋住他們,泉九自在幾分,不然總覺得食客在窺視竊笑,也趁機(jī)向江星闊請教。

    江星闊既是上司,又有些家底,每每他做東,泉九都要做個狠宰一刀的手勢。

    冬末春初時候,街市上的香菇冬筍尚美,又有嫩韭冒頭。岑開致買了好些,細(xì)細(xì)剁了與蝦茸一道做餡包餛飩,每日一碗碗的端出去,走得飛快。

    心想著也叫這幾人嘗一嘗初春滋味,可做成餛飩卻不相宜,想了一想,就用豬網(wǎng)油裹了餡油炸,酥脆薄殼可比尋常炸角好吃太多,一口下去,蝦rou鮮彈,各色山野湖海風(fēng)味掉落舌尖,應(yīng)接不暇。

    泉九苦讀書多時,想不到萬般無用,只是詞窮的連連道:“好吃,好吃!”

    這菜本是岑開致隨性之作,端出去一陣飄香,卻勾得幾桌食客都想要,可豬網(wǎng)油卻是沒了。

    “對不住,后廚沒了?!惫珜O三娘道。

    艷羨的目光被屏風(fēng)隔絕,“你同岑娘子說,再來個同他們一般的鍋子就好,不要忙了,夠了。”江星闊見那魚泡魚籽鍋賣得好,想來廚下是有備著的。

    不多時,公孫三娘端了一鍋出來,但這陶鍋卻比其他桌要大一些。

    “娘子又加了些琵琶魚的魚肝,你們嘗嘗,可好吃了,就好像rou豆腐一樣。這個煨上一會子更入味?!?/br>
    岑開致只有給自家人做才會放魚肝,嬌柔軟嫩,比蛋羹還細(xì)滑。

    “可滋補嗎?”江星闊捏著筷子問。

    公孫三娘撓頭,“這,這補什么?”

    “聽說肝補眼,我要多吃些。”泉九勺了一大口,吃得瞇眼。

    第32章 野菜和悶倒牛

    一場春風(fēng)自暖洋而來, 徹底將冬的余韻驅(qū)逐殆盡。岑開致帶阿囡去踏青,人家眼中是‘桃花薰日紅濃淡,柳葉迷煙翠淺深’,在她眼里卻是‘蔞蒿滿地蘆芽短, 春在溪頭薺菜花’。

    岑開致去時背了一簍果子糕點, 回時帶了一簍濃淡不一的綠, 馬蘭頭、野蔥、水芹、薺菜, 還有一小把臭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