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一番清掃之后，逮住的那些老鼠蚊蟲也一并被收走，到時會統(tǒng)一焚燒個干凈，免得繼續(xù)傳染疫病。

    病患基本遷走之后，那些負責(zé)搬運的人倒也沒有失業(yè)，反而領(lǐng)了差事前往打掃各處水渠水溝，畢竟水源污染也是需要極為重視的。

    畢竟古人也有類似的說法，認為“淤泥惡水，停蓄弗流，春秋之交，蒸為癘疫”，充滿淤泥的水渠水池，也是引起瘟疫的一個隱患。

    之后，城里終于慢慢開始步上了正軌，街上的店鋪也有零星幾家開業(yè)了，家里有田的人家也開始下田翻土，準備恢復(fù)耕種。

    病坊每日依舊有人死去，但是卻有更多的人活了下來，死亡率與之前明顯下降了許多。

    這一日，姜虞在府中的花園子里賞著花，這處暫作休息的府邸據(jù)說還是哪位大官告老還鄉(xiāng)之后修建的，因為這人極愛賞花，府中的花園就有兩三處，幾乎占了整座府邸的三分之一大小。

    這幾處園子里的花自然也是耗費了許多心力從各處收集來的，之后雖然幾經(jīng)易主，幾任主人倒都是些惜花之人，將這些園子都好好打理著，才能有今日她見到的這副美景。

    她正撫著一株紅白斗色的牡丹，仔細地觀賞著，這種應(yīng)該是變異品種的花，聽聞還是從哪位極其擅長培育各種變色牡丹的花師手里，重金買下來的。

    實在是讓她不禁感嘆著，原來古代便有種花技藝如此之高的園藝師了。

    正欣賞間，便聽得有人前來稟報，言說有人向國師獻上了十萬兩銀子，并幾十箱珠寶首飾，古玩珍品。

    “嗯？他沒說些什么？”

    姜虞還有些疑惑，這一大筆銀錢確實讓她有些驚訝，這次隊伍帶來的賑災(zāi)款也就五十萬兩而已。這段時日也有不少官員豪商獻上珍品，只為求得見上一面。

    不過她并沒有應(yīng)許，送來的銀錢全都退回了。

    這次這個人出了這么大一筆，卻沒有再說別的什么話嗎？難不成真把她當成什么下凡菩薩上門供奉了不成？

    來稟報的人搖了搖頭，“那陳老爺將東西送到門口，就走了，什么話也沒說?！?/br>
    “那這些東西，還是按照以往一并退回嗎？”

    之前他們眼睜睜看著白花花的銀子都被送回各府的時候，心里實在是心痛得很，雖然也不是自己的東西，但是這些銀子也太多了。

    不過后來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只是這回這位豪商實在是大手筆，這樣巨大的金額能隨手拿出來，必定是青州首富吧。

    姜虞想了想，“讓他親自來府上領(lǐng)走吧，走之前領(lǐng)他去前廳一趟?！?/br>
    說完之后，她便朝著右手邊的回廊走去，那正是去往前廳的方向。

    負責(zé)通報的侍衛(wèi)還有些回不過神來，腦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才想明白，這個富商不僅沒出錢，還能直接見到國師大人？

    難道，這是什么聰明人的交鋒嗎？我怎么一點都想不明白？

    這人雖然腦子里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卻也沒耽誤了做事，自己親自跑了一趟陳府。

    沒過多久，姜虞便在前廳見到了那位豪商陳老爺。

    他看上去便像是常人印象里的那樣，穿著錦衣，手上也有好幾個玉扳指，身形有些微胖，并不夸張，臉上則帶著十分和善的笑，并不顯得虛假，反倒顯得誠懇。

    姜虞坐在上首，光明正大地打量著他，陳林生則只在進門的那一霎看了她一眼，接著便垂首恭敬地上前行禮，“見過國師大人。”

    “嗯?！苯葜е掳?，頰邊一縷青絲垂下，“你獻上厚禮，可是想求些什么？”

    陳老爺沒想到這位國師大人竟如此直截了當，一時間嘴里恭維贊揚的話都生生被攔住了。

    他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想聽實話，還是想聽恭維，回想起之前聽聞的那些傳言之后，他心下一狠，直接開口道，“獻禮之人，無不是有所圖的，小人不過一介俗夫，自然也是如此?！?/br>
    “那你為何放下禮便走了呢？”

    “這，這自然是因為小人自知所求太大，俗禮或許很難打動您，便送上禮物只求與您先結(jié)個善緣。”

    他依然十分誠懇地開口，心里卻十分地忐忑，畢竟他并不知道眼前這位究竟是個什么性子，會不會為了自己這一番話而感到冒犯。

    陳老爺送上這些禮，一部分當然是因為自知所求甚大，恐怕很難如愿，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早已打聽到，之前送禮的全都被打發(fā)回去了，連面都沒見上。

    自己這一番cao作，或許只是竹籃打水，將銀子白白丟到水里，根本拿不回來，也得不到什么好處，但是只要能引起國師幾分興趣，就值得了。

    沒想到自己的方法當真奏效，甚至說效果太好了，國師居然真的愿意見上自己一面。

    “哦？你所求為何？”姜虞依舊是十分平靜的語氣，很難從中聽出什么想法來。

    “這，”陳老爺有些猶豫，“便是為了小女的病?！?/br>
    “小女生來便有殘疾，無法行走?！?/br>
    說完這一番話，他便十分忐忑地等著上首的回應(yīng)。

    陳老爺自知這確實是強人所難了，畢竟他自從女兒出生開始，便尋訪了各處名醫(yī)，甚至還花了大錢請了退休的太醫(yī)來看，卻依然沒有任何成效。

    不過國師畢竟是仙人降世，或許便有什么仙丹仙術(shù)，能將女兒的病治好。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才試探性地開了口。

    然而上首卻一直沒有聲音傳來，在這樣的寂靜聲中，陳老爺原本還帶著期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難道，這便是女兒的命嗎？

    “你叫，陳林生？”

    突然，上方傳來問話聲，雖然有些訝異于對方問這話的意圖，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是，小人便是陳林生?！?/br>
    姜虞原本只是一時好奇，才打開了系統(tǒng)面板，卻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商人給出的聲望值居然也不低，甚至比之前自己見到的那位知州還要高。

    她忍不住打量起這個貌不驚人的豪商，心里升起了幾分好奇。

    “明日，將你女兒帶來賞花吧?！?/br>
    陳老爺畢竟是個商人，一聽得這話便明白了國師是同見見自己女兒了，雖然還沒有說是否愿意救治，但是能同意見面便已經(jīng)是天大的榮幸了。

    他欣喜地行了一個大禮，“是，多謝國師。”

    見完面之后她便準備起身離去，臨走時，姜虞像是想起了什么，開口道，“記得將你的東西一并帶回去吧，”這才施施然離開。

    身后的陳老爺雖然驚訝，但是還是不敢忤逆，帶著一眾下人家丁回了自己府上。

    然后強忍心中的喜悅，來到女兒的院子里，開心地告知了她這個好消息。

    陳安如安靜地坐在自己的木制輪椅上，在荷花池邊撒著魚食，看著一條條肥胖的錦鯉爭搶的模樣。

    聽得父親的話，她也露出一個喜悅的笑來，“好，我都聽父親的?！?/br>
    她其實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對于自己的雙腿不再抱有期待了，甚至還有些厭煩那一個個大夫了，畢竟連這世上最厲害的大夫，都斷言她的腿沒救了，除非是天上的大羅金仙下凡。

    只是看著父親如此模樣，她實在不忍心拒絕，陳安如想著，就這最后一次吧，以后，就不再看那些大夫，吃這些個藥了。

    ? 第25章

    第二日, 辰時過半，陳老爺就帶著自己的女兒來了府上, 一行人在門口落轎后, 陳老爺先從前頭的青頂轎子里鉆了出來。

    緊隨其后的那頂紅綾轎子的轎簾被侍立兩旁的下人拉開，還有一人眼疾手快在轎子底下墊了一塊木板。

    然后便見陳安如雙手推著木制輪椅從轎子里緩緩出來。

    這輪椅并這轎子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畫了圖紙樣式, 找了熟手的匠人打造出來的。

    不過她并不常用，也不喜歡出門。即便有輪椅能讓她出行便捷些, 但是各處都是門檻臺階，依舊十分麻煩。

    而且自己與常人不同, 行走在大街上總是招來許多注視的目光, 還有那些竊竊私語，讓她總不自覺懷疑, 這些人是不是在議論她, 嘲笑她。

    陳安如在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自怨自艾，覺得自己來到這世上仿佛就是為了受這一遭苦的。

    只是后來她也想明白了, 自己已經(jīng)比這世上許多人都要幸福得多。畢竟自己衣食無憂, 不必為了生計煩擾奔波，父親又如此疼愛自己，有求必應(yīng)，為了自己甚至尋遍了天下名醫(yī)。

    想通之后, 陳安如便不再那么難受了, 她的心態(tài)也日漸平和, 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的現(xiàn)狀，還想勸父親不必再繼續(xù)求醫(yī)了。

    然而每當看見父親期盼的目光時, 她都不忍心開口, 只能默默應(yīng)下, 去見一個又一個醫(yī)師。

    現(xiàn)下他們來到這暫作國師府的大門前，站在她輪椅兩邊的高壯下人便一人按著輪椅的一邊扶手，將她抬了進去。

    進了正門，便有下人將他們引到昨日的花園里，還手腳麻利地擺上了各式瓜果點心。

    他們二人便在此處恭候，陳老爺還安撫似地拍了拍她，讓她不要緊張。

    陳安如看著父親下意識地捏著衣袖的緊張模樣，倒是繃住了神情，沒笑出聲來，反倒是一臉認真地回復(fù)著。

    “好，父親，我不緊張了?！?/br>
    “行，行，不緊張就好，待會兒可要記得恭敬些，別失了分寸。”

    聽得父親這話，陳安如倒是對這位國師升起了好奇心。

    她常年都呆在家里搗鼓些小玩意兒，不大出門，不甚了解這位國師，卻很了解自己的父親。

    這次青州瘟疫里，父親早就在流民被攔在城外的時候，便覺得不妙，商人的謹慎讓他立刻將一家人都轉(zhuǎn)移到了別莊里去，只剩下小部分人還留在家中看家。

    若是最后無事發(fā)生，權(quán)當作是出門游玩一回了。

    卻沒料到，城中發(fā)了瘟疫，還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來，陳老爺當機立斷便將別莊里全部封鎖起來，不許人進出。

    而地窖冰窖里儲備的糧食魚rou，完全足夠闔府上下吃個小半年了，根本不必擔(dān)心食物的問題。

    因而，陳安如還是很敬佩父親的。

    陳老爺作為商人，對于各種事情的感覺都極其敏銳，又能在該謹慎的時候謹慎，該大膽的時候敢放開手腳賭上一把，才能做到如今青州首富的位置。

    她還是第一次見父親居然僅僅只是為了求一個不知能否應(yīng)許的緣分，便將手里小半身家全都送了出去，而且還沒能送出手，又被原樣退回了。

    這位國師，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呢？

    她自然是從身邊的下人口中聽過國師的名號以及那些異事的，只是陳安如從沒親眼見過，即使旁人吹得神乎其神，她也沒有什么實感，還生起了幾分懷疑。

    陳府藏書萬千，書看得多了，便明白很多被認為是神跡的事，往往都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的。

    甚至她還在某本不知從哪兒收來的一本破書里，見到了關(guān)于前朝那位許國師的記載。

    然而卻與現(xiàn)在記載的完全不同，那位許國師早年間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家伙，只是背后有團伙幫他嚇唬人騙錢罷了。

    譬如說預(yù)言某人或有血光之災(zāi)，這人信了便罷，不信的話，就會強行讓這人遭災(zāi)，從而謀得錢財。

    成康帝當時還未登基，卻早早想好了為自己造勢的法子。

    私下里將這許國師召了來，發(fā)現(xiàn)對方是個實打?qū)嵉尿_子之后，也沒生氣，反倒是用自己的勢力，將對方的名聲傳播得更遠更廣。

    在他打敗其他人成功登上皇位之后，更是將自己曾經(jīng)被許國師一眼認定，是貴人之相，天命所歸的事傳遍了天下，朝堂民間的議論也小了許多。

    之后這許國師白日飛升的事，則更是胡說八道，分明是成康帝卸磨殺驢，覺得對方名聲太盛，威脅到了自己，并且對方還知道自己許多隱秘，便下手殺了對方，假做成了飛升樣子。

    如此還能用對方仙人的身份給自己抬高身價，讓世人覺得他是天選之人，從而忽視成康帝上位的血腥過程，只看得見他的風(fēng)光無限。

    而如今，這一位被陛下親封的國師，據(jù)聞是仙人下凡，倒比那傳聞是仙人托生的許國師還要厲害，陳安如心下卻難免覺得有些微妙。

    正思索間，前面突然傳來了些動靜，她抬頭一看，便見到一道飄渺仙姿從遠處緩緩走來。

    那人像是籠罩在柔光之中，行動間自有一番奇異的美感，白衣輕曳，不染塵埃。

    走在花叢之中，身旁姹紫嫣紅的各色鮮花，在這樣的容貌下也顯得黯然失色，園中各式艷色也比不上這一道白色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