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頁
可是我錯了。 六指的聲音渾然沉了下去,他用兩只手抱住腦袋,頭頂豎起的一根硬挺的頭發(fā)顫了幾下,和他的發(fā)出的聲音一樣,抖得幾乎要斷掉。 我聽到了她的聲音,在火點著的那一刻,這個死了多時的人,她對我說話了。 火卷上她的裙裾,然后飛快地,爬上了她的臉,我看到她青白的嘴唇動了一下,她說,小天,果子很甜。 火燒光了她濃密的烏發(fā),她的臉上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硬殼,滋滋地響,可我卻仍然能聽到她在喚我的名字,她說,六指...... 此后很長一段日子,我都能聽到她喊我的名字:六指、六指、六指,白天黑夜,無處不在,仿佛要纏我終生。 于是,六指緩緩抬起頭來,現(xiàn)在,他們能看清楚他的眼睛了,如兩點磷火,在巖洞中悠悠晃晃,我斬掉了它。 話落驀地從腰后拔出一柄小刀,戳向褚玉的脖子,劉長秧只見刀影一閃,來不及多想,飛身沖過去,而就在他來到褚玉身邊時,那柄刀被三支堅冰袖箭擊中,斷成四節(jié)叮當(dāng)落地。 他終于抱住了褚玉,將孩子冰涼的身體納在自己寬大的衣衫下,可耳邊卻傳來得逞冷笑,抬頭,他看見六指眼簾掀起,露出寒光,緊接著,便見他咬牙掰下了自己多余的那一根指頭。 我斬掉了它。 他笑著,牙齒被月華照得雪亮,同時照亮的,還有那根藏在假指中的銀針,五毒淬制,劃破皮便能取人性命。 第92章 莊子鵠 銀針直沖劉長秧面中戳來,他卻因護著褚玉,半分也不挪移,而就在這生死一線之際,腳下忽然傳來轟隆巨響,幾縷黑煙貼著月亮飄過,隱約,還有紅光閃耀,仿若霞光蒸騰。 咯嘣。 六指的針停在劉長秧鼻尖前端,腦袋卻被兩條腿箍住,在肩膀上轉(zhuǎn)了半圈,現(xiàn)在,他用后腦勺對著劉長秧,眼睛朝上方斜著,看向那個在頃刻間要了自己性命的人。 在聽到頸骨的咯嘣脆響時,宋迷迭將雙腿松開,裊裊落地,拍拍兩掌,對準(zhǔn)男人的胸膛輕揚一腳,六指便轟然倒地,砸碎下面燈花婆婆的面具。 你又救了本王一次,劉長秧不做聲地在心里道出這句話,烏黑的眼珠子將一臉得意的女孩兒捕捉住,纏緊裹實。 可還未容他傾訴衷腸,腳下又是一陣轟鳴,大片火光在頭頂洞口招搖,吞吐著熊熊火舌。 著火了,著火了......殿下,快離開這里...... 人聲傳來,宋迷迭吃了一驚,也想明白了其他人為何遲遲沒有來接應(yīng)他們:整座巖洞,都是六指布下的陷阱,他引他們進入,放火,一網(wǎng)打盡...... 快走。宋迷迭和劉長秧手忙腳亂解開綁在褚玉身上的繩索,可方準(zhǔn)備離開,濃煙卻已經(jīng)從洞口處撲來,翻天滾地,仿若妖怪出山一般。 劉長秧自知情勢不利,把抱在手中的褚玉朝宋迷迭懷中一推,你輕功好,帶著玉兒從上面的洞口離開。 宋迷迭正在焦急,聽他這么講,想也沒想便背了褚玉,欲朝洞口的方向躍去,可是腳掌還未點地,似是想到什么,回頭去看劉長秧,殿下怎么辦? 我自會想法子出去。他看她,有一瞬,似乎從她忽然蒙上了水霧的眼睛中讀出了某種他期待已久的回應(yīng),怎奈黑煙繚繞,愈發(fā)濃烈,他抓不住,看不清。 快走。他催了一句,心中卻有萬般流連,因為知道,這也許是最后一面。 宋迷迭的身子動了一下,口中說了句什么,劉長秧沒聽清楚,因為洞外忽然喧囂起來,如雷聲大作。 本還張牙舞爪的黑煙一點點散去,頭頂火光也熄了,露出一輪仿佛被鍍了銀的圓月。 一個人影穿過尚未完全消散的濃煙,從洞外朝他們走來,發(fā)亮的軍靴踩上碎骨,咔咔作響,身后飄揚的紅色戰(zhàn)袍朝后獵獵揚起,像一面旌旗。 臣救駕來遲,讓殿下受驚了。莊子鵠單膝跪下,沖劉長秧行禮,抬頭時,一雙修長鳳眼中竟蓄滿熱淚。 苗家起初是以漁獲為生的家族,但他們常常會在偏遠地帶拐賣孩子回來,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用這年幼童來祭祀邪神,用他們的血rou制成所謂的仙丹來強身健體。不過后來,僅僅只是漁獲已經(jīng)不能讓他們在祭祀邪神之余維持生計了。 于是他們慢慢開始把拐賣來的孩子分類,長相一般的賣掉,長相俊美的便留下來,殺食其rou,灸骨為丸,沒吃完的仙丹也會拿到集市上去換錢,說是可以治療癆病,還以行醫(yī)算命為名,將用孩子遺骨煉就的丹丸賣給濮院之尼,乍浦之婦,用以打胎去私孕,獲利甚厚。 利字當(dāng)頭,這樣一來二去,參與到這門喪盡天良的生意中的人便越來越多,臣收到停伯公的信后就開始著手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參與此事的共有十一戶,共兩百三十六人,均為他們在各地的接應(yīng)和分支,至于販賣丹丸的鋪子,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光是金光鎮(zhèn),就有藥店、酒肆、客棧、甚至私塾四十余家兜售丹藥。 莊子鵠說完,茶釜中的沫子也滿溢了,他小心把茶水酌入茶碗,雙手將其奉上,沖劉長秧垂眉笑道,我們常年在外守邊防,沒那么精細,不過這方山露我記得倒是先帝最愛喝的,殿下嘗嘗味道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