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辭職了？”

    “你辭職了。”

    “你辭職了！”

    ……

    “你辭職了！??！”

    從公司出來后，坐在副駕駛的楚然用她能表現(xiàn)出的所有語氣把這句話復述了十幾遍。

    “好了，不要再說了。”林錄被吵得頭昏腦脹，“我的頭要炸掉了。”

    “你知道我現(xiàn)在過的是什么日子嗎？你知道那個大肚子男人讓我們寫什么東西嗎！那些在海底撈拍艷照的女孩最后怎么樣了？小孩去世后他盯上美女mama……我馬上就要死在自己寫的推送里了！”

    林錄沒有理，替她系好安全帶，邊開車邊問：“你是不是要去新開的那家？我先送你過去?！?/br>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那你也辭職吧?！绷咒浕兀s在她生氣之前補充，“過來給我打工。”

    “你認真的？你要當老板了？”

    “嗯。但是除了錢之外的東西都還沒準備好，你可以再忍幾個月，等我都弄好了再過來。”

    “我怎么會是這種坐享其成的人呢？”楚然感到前途一片光明，“總裁大人，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最忠誠的員工！不用送我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br>
    男仆店門口。

    陸晷倚在墻上，身邊停著一輛嶄新的電動車，不時抬頭張望人群中有沒有林錄的身影。

    “為什么站在這里？”

    林錄先看到他。

    他站直了，指指身邊的車：“新買的?！?/br>
    鑰匙沒拔，林錄坐上去，遞給他一個頭盔，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上面有一雙耳朵。

    “你買的？”

    他戴上，尷尬地笑笑：“不是專門買的帶耳朵的，只是其它的都太普通了?！?/br>
    “噢，我們?nèi)ツ睦铮俊?/br>
    上一次他們?nèi)サ氖且粋€環(huán)湖公園，陸晷認為只有月光的昏暗夜晚，在湖邊散步是很美妙的事情。

    “這里。”他給林錄看手機，順勢坐上后座，“我可以抱著你嗎？”

    林錄回頭，指向他靠著的那塊擋板：“其實你抓著那個也可以?！?/br>
    他轉(zhuǎn)過去看了一眼，答：“沒抓過這個，我害怕?！?/br>
    林錄沉默兩秒。

    “那行吧。”

    與其說是抱著，不如說是貼著。

    他身上好像粘了膠，蓬松的羽絨服被壓成一片薄外套，緊緊貼著林錄的背。

    話也反常地多起來。

    “要二十五分鐘才能到，我們聊聊天吧。”

    林錄不是半小時不說話就會無聊的人，但陸晷竟然主動提出要聊天，她有點好奇：“可以，你想聊什么？”

    “我開店是因為想賺錢，開男仆店是因為比開別的店更賺錢。語文閱讀理解分不高，我語文成績不好。父母催我結(jié)婚的時候我經(jīng)常糊弄過去，假裝和相親對象見過了但是兩個人不合適。因為怕他們接受不了所以不敢告訴他們開的是男仆店。”

    “總是突然不說話不會讓我開心，說不出話的時候是我對自己最失望的時候，和你說話的時候會緊張，是因為我怕一不小心就會說錯話?！?/br>
    “我說喜歡你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你，如果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會怎么辦。”

    “你說了好多話?！彼Ｏ聛淼臅r候林錄問，“可是為什么突然說這些？”

    “你之前問過我，我只記得這么多，所以只能回答這么多?！?/br>
    林錄沒有印象：“我什么時候問的？”

    “我們一起玩飛行棋的那天?！?/br>
    林錄想不起來了，就當都是她問的：“那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回答我？”

    “因為那時候沒想好，現(xiàn)在覺得我必須回答你。”陸晷繼續(xù)，“我還有一些話要說。”

    “你說吧，從來沒聽過你一口氣說這么多話?！?/br>
    “我的語言功能出過問題，雖然那是很小的時候，但克服它花了很多時間。長大之后我就變得不愛說話，也不太會說話?！?/br>
    林錄沒聽說過太多和語言功能有關(guān)的生理疾?。骸半y道是語言障礙嗎？”

    陸晷點點頭，意識到對方看不見后嗯了一聲，然后就陷入沉思。

    “你的話說完了嗎？”林錄問，“還是想到小時候的事情傷心了？”

    “都有。所有人都盯著我看，期待我能說出一點流暢的話，我不喜歡那些眼神，所以變得不愛說話。就是這樣?！?/br>
    林錄把車停在公園門口，摘下貓耳頭盔：“所以你有時候會突然不說話，有時候只說一半，都是因為我一直盯著你看，等你說，你覺得壓力太大？”

    他慢吞吞跟在林錄身后，落下半步距離。

    夕陽如愿全部散開，微弱的燈光不足以把路照亮，再走幾步就能到昏暗的湖邊。

    忽然吹過一陣冷風，吹起林錄的頭發(fā)，水果香拂過鼻尖，他忍不住抬頭看今晚的月亮在哪一邊。

    “怎么突然抬頭了？”

    林錄等了很久，沒等到他說話，只等到他抬頭看路。

    “也許我還能解釋另一個問題?！?/br>
    他走快一步和她并肩。

    對方送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就是我為什么喜歡你?！?/br>
    “你總會等我把話說完，就像剛才那樣。如果沒有，你也不會怪我，會繼續(xù)問我為什么不說話?！?/br>
    “我還很羨慕你，去你家的那次，你敢在不滿意的時候反抗你爸，還說得特別清楚特別有道理?；丶抑笪乙苍嚵艘幌拢m然效果不好但是還挺開心的?！?/br>
    林錄緩緩點頭，盡管他說的這些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你有很多性格，吸引我的同時也值得我學習?！标戧锌吭诤叺臋跅U上，月亮在他的右上方，“這就是我為什么喜歡你?！?/br>
    “聽起來很真誠，謝謝你?！绷咒涋D(zhuǎn)頭看他，只能看見側(cè)臉，“你為什么一直抬著頭？”

    “白天太陽很刺眼，只有晚上才能抬頭看?！?/br>
    “噢?！绷咒浱ь^看了一圈，沒什么好看的，“我之前也問了很多次你為什么不愛說話，為什么今天愿意說了？”

    陸晷低下頭，認真地看著她，答：“我覺得這是相互了解的一種方式，也許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xù)玩那盤飛行棋了?！?/br>
    這是一個難以預測的理由，林錄眨眨眼：“竟然是這樣?！?/br>
    “那你還想玩嗎？今天晚上?！?/br>
    林錄伸了個懶腰：“現(xiàn)在就走吧。”

    回來比去的時候更冷，下車后她搓著手，隨口說了一句：“好冷呀?！?/br>
    陸晷脫下羽絨服蓋在她身上，然后伸出兩只手：“我的手是熱的。”

    她看了陸晷一眼，想說不用了，但是他又往前伸了點，于是把手搭上去：“謝謝?！?/br>
    陸晷握著她的手，走路沒抬頭，以至林錄停下的時候他還在往前，然后就撞到人了。

    “你走路不看路嗎？”

    被撞到的人問，說這話時看著的卻不是陸晷，而是林錄。

    林錄沒說話，不是因為不想跟他說話，而是對他現(xiàn)在的樣子感到奇怪。

    陸晷：“你看路為什么不讓開？”

    “我找人?！彼K于舍得把視線移開，落到對面兩個人握著的手上，“你把手松開?！?/br>
    “你是不是在這里上過班？”陸晷突然發(fā)現(xiàn)他有點眼熟。

    “早就不干了，你管不到我?！彼粗戧?，重復了一遍，“你把手松開。”

    陸晷：“你說誰？”

    林錄終于接受了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李裴逸的事實：“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難為你還記得我?！彼庩柟謿獾鼗亍?/br>
    林錄眉頭微蹙：“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崩钆嵋輫@了口氣，“我有話跟你說?！?/br>
    林錄沒理他。

    “你跟我出去一下可以嗎？一句兩句說不清楚?！彼白吡艘徊?，“不耽誤你太多時間?！?/br>
    “去哪兒？”

    “咖啡館，就在附近?！?/br>
    他拉住林錄的手，突然瞥見那只還沒松開。

    “煩死了，說了幾遍把手松開。你沒聽見我們要走了嗎？”他走到中間，強行分開兩個人的手，把林錄身上披著的羽絨服拿下來，放到陸晷身上，“還給你?！?/br>
    “你脾氣真差?！标戧性谒砗笳f。

    咖啡館內(nèi)，李裴逸直直盯著林錄的臉，但林錄不跟他對視，說不上來為什么，這張臉對她來說已經(jīng)不一樣了。

    “你為什么不回我微信？”他問，“也不主動給我發(fā)微信?！?/br>
    “我回了?！?/br>
    “你沒有?！崩钆嵋莅炎C據(jù)擺到她面前。

    “我回了。”林錄指著白色邊框，“你看不見嗎？”

    李裴逸哼了一聲，開始念：“哇哦、噢、是嗎、怎么會這樣、哇哦、哇哦、哇哦……”

    “這能算回復嗎？這明明就是敷衍?！?/br>
    林錄：“回了就是回了?！?/br>
    他說不過，翻出最后幾條：“那這幾個電話呢？都沒接吧?！?/br>
    “我最近忙，可能漏掉了?！?/br>
    “忙，當然忙。”他又開始用陰陽怪氣的語氣說話，“忙著跟別人出去玩?！?/br>
    “說得跟你不出去玩一樣。”林錄討厭這個語氣，“你不是也在三亞玩了這么多天嗎？”

    “我不是去玩的。”他翻出一張照片放到她面前，“我是去干正事的。”

    林錄看了一眼，是酒店大門的圖片。

    “什么？你住這里？”

    李裴逸的頭慢慢揚起來，驕傲地回：“這家酒店是我開的。”

    林錄沉默了兩秒，心里想的是他的皮膚是不是監(jiān)工的時候曬黑的。

    “噢。”

    “你就這個反應？”李裴逸很失望，“沒有別的話說？”

    “沒有?！?/br>
    她太冷漠了，冷漠得讓人開始懷疑她是否還想繼續(xù)坐在這里。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說話？”他盯著林錄的眼睛看，“是不是真的忘記我了，沒忘記也差不多要忘記了?！?/br>
    林錄嘆了口氣，她想不明白為什么再看見他完全是不一樣的感覺。

    最后想通了，問題不在他曬得有點黑的皮膚，也不在他偶爾的幾句表達不滿的話。

    “你為什么要剪頭發(fā)？”她皺著眉問。

    “嗯？”李裴逸不解，“因為三亞天氣熱，所以就剪了。怎么了？”

    林錄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李裴逸更疑惑了，他想不通林錄為什么這么冷漠，也想不通為什么她對頭發(fā)的關(guān)心比對自己的關(guān)心還明顯。

    最后一個略顯離譜的想法浮現(xiàn)。

    “林錄?！彼y以置信地開口，“你不會是覺得我現(xiàn)在這個發(fā)型很難看所以才不想跟我說話吧？”

    林錄抬頭看他，抿了抿嘴，最后憋出來一句：“你長頭發(fā)的時候，在臺上彈貝斯，劉海會蓋住一點眼睛，很好看?！?/br>
    還真是。

    “現(xiàn)在呢？”他追問。

    林錄又仔細端詳了一番：“客觀來說，你的臉很帥。但是寸頭真的……”

    “真的什么？”

    他現(xiàn)在心情復雜，既覺得這個理由荒唐又擔心它是真的。

    “真的不是我喜歡的風格?！?/br>
    李裴逸深深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平復好心情后，問：“那你現(xiàn)在的意思是，不想跟我有聯(lián)系了？”

    林錄沉默了幾秒，她也覺得因為發(fā)型而不理誰是很奇怪的，但在感情這件事上，當下遵從內(nèi)心的選擇以后才不會后悔。

    “對不起?！彼f，“但是我現(xiàn)在看著你，真的沒辦法把你和在臺上彈貝斯的李裴逸聯(lián)想到一起?！?/br>
    李裴逸愣住了，因為頭發(fā)沒了，他也被分成過去和現(xiàn)在兩個人了。

    “你又在三亞開了酒店，我們離得很遠。”怕他傷心林錄又補充，“本來也沒辦法經(jīng)常見面，就像剛剛過去的幾個月一樣。而且我不喜歡在網(wǎng)上聊天?！?/br>
    說完她抬頭盯著李裴逸看，李裴逸跟她對視，臉色很落寞。

    “我本來想邀請你去三亞住兩天，然后跟你一起回來，沒打算在那邊久住。我想回來組樂隊，這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挺好的。”林錄回，“祝你一切順利?！?/br>
    “這是在跟我告別嗎？”他舍不得，“你以后都不想再跟我說話了？”

    “我不是不想跟你說話。但是我沒辦法忽視…我不喜歡的東西。”

    “我知道了?！?/br>
    他嘆了口氣，嘗試去接受這個事實。

    “沒關(guān)系，我理解，畢竟誰都不能對自己不喜歡的東西……”

    可是她不喜歡的東西不是人，而是頭發(fā)，一堆每天都在長的頭發(fā)。

    “那等我頭發(fā)長長了，你是不是就想和我說話了？”

    沒想他會這么問。

    林錄的腦海里冒出兩個小人，左邊的是眼前的這個李裴逸，右邊的是長頭發(fā)的李裴逸。

    她認真想了想，右邊的可以，左邊的不行。

    “我也不知道。”她回，“可能那時候……”

    “那就是會。”李裴逸打斷，“別刪我微信，我頭發(fā)長得很快?！?/br>
    “嗯？”林錄疑惑地看向他。

    李裴逸不敢再聊下去了，他怕林錄再找出一個理由來堅決地回絕他一次。

    “別刪?！?/br>
    說完這句他就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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