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夢土時，有一雙眼睛一直看著她，俯瞰床上自己被冷汗浸透的rou身，慌慌茫茫分不清，某一刻忽然明了，原來那雙眼睛其實是靈魄分離的她自己。

    失重跌回rou身卻動彈不得。

    有人緊緊匝住她的軀體，不叫她飛翔，這才發(fā)現(xiàn)兩脅早已沒了翅膀，兩塊鮮血淋漓的骨rou斷處絕望拍擊。

    又看見一片荒野她正崛自己的墓，圓鍬，十字鎬，不知疲累深深挖出一個巨坑，卻駭然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白骨累累。

    她不斷醒來又不斷睡去，意識昏噩朦朧，每次墜落都像永死。

    跨過幾劫幾世，輾轉(zhuǎn)沉湎，終于修得人世再睜眼的契機。

    過了很久，她才極緩地轉(zhuǎn)動脖頸，一塊溫了的毛巾落下，丁點響動，足令那人清醒，遙遙在一張椅上，背著那幅巨型城市星空圖，影子拖至床邊。

    他起身走來，在觸及她目光時收住伸出的手，那雙眸底已退去昏亂，“你醒了?！?/br>
    她在階前暈死，隨即便是高熱，一月一日開始，別墅仆傭全部放假，她昏睡近兩日夜，天明再不醒，他已準備送醫(yī)。

    “你發(fā)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月叁日。”

    窗外尚未天明，海面上一顆啟明星，昏暗退去，東升西落，天地轉(zhuǎn)動，陽界的規(guī)則條條不容情，她掙扎起身，睡袍為汗所浸，離了被褥涼凍粘膩，那雙手臂穩(wěn)穩(wěn)攬起她，毫不費力讓她倚靠。

    剛踏下地，虎斑繞在腳邊，歡快跳騰。

    她一步一步行至窗前，緩慢等待，地盡頭一點點跳升的一顆太陽，光芒萬丈，徐徐將她透射，沒有化為灰燼。

    他也沒有言語，心，卻不知怎的化為一團幼絲，很軟，飄在陽光里，不到春天早早發(fā)了芽。

    看著餐桌上好幾個盤，莫安淇拉回怔忡，“全都是你做的？”

    粥，餸，湯，水果盤，看上去竟不比梁嫂差，頗有功底。

    “我以前做過廚房，后來有個酒吧。”，他話里平常。

    這才想起雷盛的資料上確實說他有一家小酒吧，她一黯，隨即掩在面具底下，提供那份資料的人已經(jīng)不在。

    食欲是最原始的欲望，很真實，真實的令人感到力量，全身心渴求的生的滾沸力量。

    “我等等要出去，備車吧?！?/br>
    他抬目而望，女人臉上的離迷脆弱已經(jīng)完全藏起，只剩無法由意志掌控的蒼白削瘦遺留，證明她曾度過地獄的時刻。

    城市星辰圖其實透露她的秘密，懸在房中，神父曾短暫駐足凝視的撒哈拉夜空，原來轉(zhuǎn)頭她便做了慈善捐款，然后靜靜留下那幅圖。

    跨年當夜任仲成殺意如此深重，那樣一個男人，正面對抗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生死大敵，危機之下熱血燃燒，他幾乎做好搏命致死的準備，但任卻沒有動手，由殺念反噬他地獄一樣的靈魂。

    她無知無覺，神思只顧在神父之死里破碎。

    重新開回那輛奧迪小跑車，他想起第一夜煙水迷茫奧迪在虎斑貓前急煞掣，不過數(shù)周之前的事，卻好像過了很久，雷盛轉(zhuǎn)頭看她，“去哪里？”

    “Fine  and  Rare”

    他點點頭，九龍，駛?cè)胨淼?，新的一年，和昨日沒什么不同，中環(huán)華廈俯瞰腳下滿滿中午出街覓食的上班族，湛藍天空直升飛機掠過，海面闊遠。

    距離莫安淇上次過來看年終帳目不過幾日，經(jīng)理沒料到，雷盛如前幾次在吧臺邊靜候。

    包廂是特殊設計，由分屬同樓層的另一單位偷偷打通。

    陸世暉仍在抽煙，灰色呢子外套底下一件皺亂的毛衣，顴骨高高撐起面皮上的紋路，兩塊眼袋子浮著，青青的，看上去不知多久沒睡。

    “出事了，是嗎？”

    幾日夜，他聯(lián)絡不上傅陞，聯(lián)絡不上霍彬，也聯(lián)絡不上她，直至今晨。

    心驚膽顫，做好最壞心理準備，事已至此，沒有別條出路，也沒有停下的可能。

    莫安淇靜靜坐下，陽光燦然灑入，冗長雨季終于放晴，“都死了?！?/br>
    她不想說出他們的名字，不知道為什么，念不出口，已滌魂升天與塵世再無關聯(lián)的名字，應該安息。

    “任仲成？”，他該料到，這就是風險，“尸體呢？”，當回歸家人之手，無論如何。

    “海里，“，無限深，無限廣，徹底沉入黑暗，”找不到的?！?/br>
    “是不是你？”，她質(zhì)問，語調(diào)卻飄飄忽忽，否則任仲成怎可能一下發(fā)現(xiàn)，還是兩個人。

    不能算大意，而是評估過風險后的失敗后果，那日在任仲成面前扔出資料足夠其懷疑宏圖還有臥底，但他對警方資料庫太過有信心，就算懷疑，任不可能查到是誰，且按照計劃，一切將很快結(jié)束，他根本沒有足夠時間深掘。

    “是不是你為了釣任仲成，故意讓UC曝光？”

    他默了須臾才嘆出那口長久憋住的空氣，“我雖然混蛋，但還不到這程度，......霍彬的事我很抱歉，但這就是規(guī)則，他其實不知道你是UC。”

    只是一個必要的監(jiān)控手段，霍彬從頭到尾只知道搜集關于莫安淇的一切情報，關于宏圖阿嫂，關于任康文的妻子，陸世暉發(fā)紅的眼睛充滿疲憊，

    那個人，腦海浮現(xiàn)那張總是笑著的胖臉，又被她壓下。

    “我怎么想的對你來說重要嗎？”，此時此刻解釋霍彬的功能，不覺荒謬？

    “新年前一天，總部資料庫被攻破，除了宏圖，很多Projects臥底機密檔案流失?！?，他深吸一口煙，才得以低聲訴說這慘烈事故。

    正道末日，總部徹底動亂，地層崩裂，無數(shù)藏伏幽暗的靈魂，這一分鐘也許正在屠刀之下亡命，救無可救，損傷尚未知，但宏圖兩人率先確認殉職。

    莫安淇猛抬起頭，不敢置信這是怎樣一場滅頂之災。

    “資料被永久刪除，現(xiàn)在除了我和蕭總警司，沒人知道你是UC?！?/br>
    “那為什么？......”，她怔怔斷了語言。

    “我都不知任仲成為什么放過你，但這是我們的好機會，小淇，再十日?！?，他重新奮起振作。

    其實今夜便幾乎要大局底定，但他不能說，過去兩日不知事情是否已徹底失控，以為所有人皆要墜落，但最后一刻，整個計畫的關鍵契機終于被推動，齒輪入軌，一切還有救。

    她看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臉，瞳孔里頭好似鬼火磷光，烈烈燃燒，回光返照似的，瘋狂執(zhí)迷地指著眼前黑暗道路堅說那是出口。

    “我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要做，活著，從這里出去之后，就安安靜靜待在壽臣山，有事我會同你聯(lián)絡，從現(xiàn)在開始，你直接跟我匯報。”

    “為了安全，任仲成找你，想辦法推了?！?/br>
    “為什么選任仲成？”

    她始終不解這個至關重要的決定，任仲成絕不會勝任一條聽話的狗，Ｏ記到底在做些什么？時至今日她仍被鎖在迷霧里，甚至，最后關鍵的日子，也沒有落order執(zhí)行具體的任務，好像她的任務就只是活著。

    陸世暉依舊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