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她回少卿府時只覺好氣，對謝蘊說的話也多半帶了些意氣在里頭，覺得她真的是笨。

    但謝蘊跟他說，“你該不會看不出來她心儀于你吧？”

    他險些嗆到，一時感覺有些復(fù)雜。

    而他對她真正發(fā)生認識上的轉(zhuǎn)變，便是在翠竹廊上那番對話之后。他想不明白一個女人在他面前坦誠了傾慕之情后為什么又根本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她明明只不過是個侍女。他其實不是膈應(yīng)一個把暗戀當(dāng)成明戀在玩兒的人成天在他面前晃，他是膈應(yīng)自己居然會因為知道了這件事而忍不住去觀察對方，去想她到底為什么會暗戀已經(jīng)自毀容顏的他，又為什么喜歡了卻不肯接受做妾。

    但那之后其嫣對他的態(tài)度卻和往常沒什么不同，他莫名其妙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老是擺出一副查功課的姿態(tài)往她面前湊，結(jié)果人家還真就把他當(dāng)成了個免費教學(xué)的。每次都乖乖學(xué)生狀地聽他說話，除了嗯嗯嗯，就是點頭點頭又點頭，要不就是各種求問。

    最后他終于沒挺住，端著個臉直截了當(dāng)?shù)亻_了口：“你喜歡我什么？”

    彼時還沉浸在前一刻他所講的藥理中的其嫣聞言毫無防備地一愣，繼而臉倏地就紅了。

    看著她這個反應(yīng)，百里青鳳總算覺得心里爽了點兒。

    “可不可以……不說這件事了？”她試圖反抗了一下。

    百里青鳳一挑眉毛：“不可以。老師問話，你身為個學(xué)徒還敢說‘不’？”

    “……”她沉默了一下，最后垂著眸飛快而含糊地說了一句什么。

    他沒聽清：“嗯？”

    “我說，喜歡你有骨氣！”突然沖著他喊了這么一句，其嫣起身抱起書就要跑。

    百里青鳳眼疾手快地站起來一把拉住她：“跑什么，我話還沒問完呢?！彼蛔杂X地勾起唇角笑了一笑，“那我說要納你為妾，你為什么不愿意？”

    她眉間皺了皺，再看他時，臉上的緋紅又已經(jīng)開始慢慢褪去了。

    “不為什么?！彼f，“只因婢子自覺配不上大人。”

    他看出了她的不高興，忽然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下意識想彌補，卻又不知該從何彌補。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別扭，于是他也不笑了，看著她，說道：“你到底是覺得配不上我，還是覺得妾室之名配不上你？”

    她默了默，抬眸說道：“大人可知，其嫣在被賣入長公主府之前，家中經(jīng)營著布莊生意，也算是殷實之戶。”

    他一愣，不知她突然提起自己的身世是什么緣故。但他確實對此全不了解，于是也沒有搭話，默許著讓她往下說。

    “我爹娘是經(jīng)媒人撮合走在一起，但我娘很喜歡我爹。據(jù)說頭幾年他們的感情真的很好。后來，我娘生了我之后便一直再無所出，我爹想要兒子，漸漸便沒了耐心，終于有一日納了妾室回來?！逼滏虖澚藦澊浇牵浩鹨荒嘈?，“那妾室確實給他生了個兒子，自那之后，他眼中更沒有我們母女。由著那個女人花言巧語地哄著，還因她沾上了許多惡習(xí)。他們給了我娘許多委屈受，有一天她終于受不住，就跳井自殺了。小時候什么做不了，只會哭，只會想念我娘。于是有一天，我爹因為染上賭性敗光了家產(chǎn)，又見自己的妾帶著兒子卷了家中最后的財產(chǎn)跑了之后，他便罵我是喪門星，哭窮了他。他把我吊起來打了一頓，過了兩天突然拎著我去了長公主府，一手交人，一手換錢。那之后，我就成了別人家身不由己的奴婢?！?/br>
    百里青鳳靜靜看著她，心頭有些悶悶的，想說什么，卻不知為何半晌開不了口。

    “雖然身為奴婢，也不過如此?！彼f，“但若可以選擇，可以求情的話。其嫣還是想求您，不要讓我成為我不想成為的那種人?！?/br>
    他問：“即便是對你心儀之人，你也如此堅持？”

    “在公主府這些年，其嫣最早學(xué)會的就是明白憧憬和現(xiàn)實的距離。”她笑了笑，“大人之身份，我之情感，這就是其嫣與您的差距?！?/br>
    他忽然覺得她是在嘲諷自己，那言下之意，難道不是在說“我雖然配不上你的身份，但你也配不上我的感情”么？但這一次，他卻沒能發(fā)脾氣辯駁回去，竟覺力不從心。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此陷入了停滯。就好像彼此都不知道她在喜歡他這件事，但又有什么確實的悄然改變了，所以他也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對待她。

    南巡回來之后，永章公主把他欺騙了自己的事也故意告訴了其嫣。于是，百里青鳳無奈地發(fā)現(xiàn)，其嫣居然還真的不理他了。

    這一回，她連把他當(dāng)免費教學(xué)的都懶得了，見著他是能逃多遠逃多遠，實在不行打了個照面那也是行了禮之后眼睛都不抬一下，能走多快是多快。

    百里青鳳忍無可忍，這天終于把她給逮住了。

    “你們少卿沒跟你說么？”他居然有點兒埋怨謝蘊，“我一開始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后來知道了，難道君上的命令我能不聽？”

    誰知她卻老老實實一點頭：“婢子明白?！?/br>
    “明白？”百里青鳳這下才是無語了，“明白你還躲什么？”

    她接著說：“因為公主還在生你的氣，所以……”

    “所以你就要和她一條戰(zhàn)線上？”百里青鳳氣結(jié)，“那她要是一輩子都氣不過，你是不是也打算一輩子不理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