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彩云琉璃
姜見月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愛睡覺了。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后也不覺得餓。床腳放著個迭好的毯子,沉玨早走了。 才剛坐起身子,她又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沉夫人憐惜她孤苦體弱,免了她的晨昏定醒。她在沉家作為沉琢的未亡人,靜悄悄地活著。 未亡人……未亡人…… 姜見月靠枕而坐,用手梳攏著頭發(fā)。這未亡人的稱呼,也不知最初是誰起的頭,未亡未亡,倒像是巴不得快死了一樣,難不成丈夫死了,妻子就得跟著死? 她隨手換了件衣服便起身,總之她在沉家活著也像個死人。 為著沉家的名譽和她自己的名節(jié),她裝也得裝出一副死相,生活的意義就是靠近死亡。 “曇云,曇云……”她一邊喚道,一邊往外走,曇云正在院子里頭練劍,她身手矯健,出招又快又凌厲,且看上去毫不費力。 她看曇云練劍已經(jīng)很多年了,從小時候看到現(xiàn)在。曇云從小就厲害,她來到她的身邊既是為了照顧她,亦是為了保護她。她現(xiàn)在過得百無聊賴,連累地曇云也一起被困在這小院里。 等曇云收了劍,就看到姜見月站在屋檐下看她,手還背在身后撐著墻,身子一晃一晃的,真像個孩子。她有時候覺得姜見月從未長大,好像還是未出閣前侯府里的小姑娘,然而有時候看她坐在那垂淚,又仿佛她已經(jīng)衰微。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睍以魄屏饲莆蓍苌系耐咂?,搖了搖頭。 “這話倒像沉玨會說的一樣。難道我算什么千金之子嗎?”姜見月撇撇嘴,又瞧了曇云握著的劍,“曇云,真的不想去從軍嗎?” “哪有女子當兵的,這話你已經(jīng)問了很多遍了?”從未出嫁時問到現(xiàn)在。 “真的是你不想嗎?我不相信戰(zhàn)場上的那些兵各個都比你優(yōu)秀,也許他們都不如你。你小時候連姜澤都打得過?!?/br> 所以曇云說她好像從未長大,為何現(xiàn)在還會有這么奇怪的想法呢?女子哪能做這么多事呢?從她爹娘為了那一袋糧食把她賣掉,她此生的命運就注定了。成為姜見月的侍女,哪怕和她一起在這蹉跎歲月,也比被賣到青樓里好多了。 她把姜見月拉到屋子里去了,她們從小一起長大,現(xiàn)在在這個后院相依為命,姜見月和她更像是姊妹。沉玨不止一次覺得姜見月對曇云比對他好了不知多少倍,她在外頭一副面孔,在這個院里對曇云和對他又是不一樣的面孔。所以沉玨說,她是壞女人,她知道他喜歡她,就可勁糟蹋他。 “你若不想,為何天天還要練劍?”姜見月繼續(xù)反問。 曇云愣了愣,道:“保護……” “錯!我才不要你保護,我若現(xiàn)在死了,沉家還能說我是殉情,落得個貞潔牌坊,沉家和姜家都高興?!苯娫抡咀。⒅鴷以瓶?,“我記得的,你小時候說想當將軍的?!?/br> 她上前把手搭在曇云肩上,一字一句地說,“你天天練劍,不是別的原因,是因為你喜歡,曇云,你敢說你一點都不想嗎?” 曇云愕然,她小時候童言無忌,與所有初拿兵器的孩童一樣,誰不曾幻想過上陣殺敵呢?可漸漸長大懂事了,便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她嘆了口氣,轉(zhuǎn)而問姜見月想吃什么。 姜見月微微不滿。 “迢迢,你千金之軀尚且被迫困于此地?!彼潇o道,“你總希望我離開你去做這做那。你是自己厭倦了這生活,卻無能為力,便寄希望于我。” 姜見月沉默了。 “我昨天問你,要不要……” “不要!”姜見月激動地搖頭。 曇云也沉默了,姜見月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就極其討厭姜澤這個兄長。而姜家對姜見月的處境則冷眼旁觀,唯有姜澤這個兄長還算是可靠,而且姜澤是侯府世子,未來承爵,把寡居的meimei接回去也合情合理。 她們都希望對方能過得好一點,然而卻都否定了對方給出的建議,一時間二人無話,又都心生迷茫。 姜見月想,她和曇云的名字都起得不好。 月有陰晴圓缺,月啊,云啊,還有曇花,這都是徒有美麗卻脆弱易逝的東西。為她們?nèi)∶拈L者,有沒有想過這點呢?還是說美麗就夠了?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她和曇云便是如此,然而她們的人生并非改個名字就能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