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清醒痛苦
宋嘉玟沒有責(zé)罵姜見月,就像她從沒有責(zé)罵過宋嘉琉。即使她自己是再規(guī)矩不過的人了。 “你喜歡姜澤?”她這樣問。 姜見月?lián)u了搖頭。 她的眉頭松開了片刻,而后又緊緊地蹙起,“你不喜歡他,卻還?” 姜見月感到眩暈,必須全身都依靠著什么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全感,于是趴在床上,連臉都貼著床褥。從被發(fā)現(xiàn),到她拿金簪傷了父親,再到被禁足,短短不過幾個時辰,可她的生活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非要喜歡才能與之歡愛嗎?”姜見月說話間的呼吸吹動著床褥上的細(xì)絨,她就盯著這一層淺淺的細(xì)絨出神,“母親和父親難道也是相愛的嗎?” “但我們是成親的?!彼渭午錄]有否認(rèn)。 “世上和女子偷歡的男人那么多。”她不愿承認(rèn)自己做錯了。 宋嘉玟不說話,良久才道,“然而人總要學(xué)好的?!闭f這話時她面無表情,像是說給姜見月聽也像說給自己聽。 “男人在做的事情怎么會有不好的?”姜見月的臉朝著里側(cè),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卻又像氣力不足一樣聲量微弱,“他們怎么會做對自己不好的事……” 小時候她居然會因永平侯對姜澤要求嚴(yán)格而沾沾自喜,以為是自己備受寵愛的體現(xiàn)。 宋嘉玟伸手替她蓋上被子。 姜見月捉住她的手,轉(zhuǎn)過身子。宋嘉玟才看到她一張淚流滿面的臉。“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呢?”早點告訴她,她原來是這個家庭的棄子,早點告訴她,她的父親其實一點都不愛她,早點告訴她,不是親生的姜澤才是父親心中的孩子…… “迢迢……”宋嘉玟抽出手,替她擦干眼淚,“早點告訴你,不過是早點痛苦罷了?!?/br> “難道我現(xiàn)在就不會痛苦嗎?” “糊里糊涂也是一種快樂?!彼渭午涓┫律碜?,與她臉貼著臉,“迢迢,清醒是痛苦的。日子總要糊涂地過下去。” 這句話讓她意識到,母親原來一直也是不快樂的。從前她和宋嘉琉一起玩鬧,總嫌母親過于無趣,私心里她也曾想要是宋嘉琉是她的母親就好了。她們一直以為宋嘉玟是天生的端莊嫻熟…… 可就像宋嘉玟說的那樣,“日子總要糊涂地過下去?!?/br> 她變得越來越像宋嘉玟,不然呢?她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學(xué)著宋嘉玟,在桎梏之中,盡量讓自己過得舒服點。 就算她那天真的殺了姜繁,無依無靠的她最終不過是面對法律的酷刑。以下犯上,她就是死也要被千刀萬剮。 有時候,真會覺得之前的那個自己像一場夢。 “我來辭行?!笨自诮獫傻男凶唛g“哐當(dāng)哐當(dāng)”,權(quán)力的聲音在閨閣回響。 姜見月穿著家常半舊的衣裳坐在繡架前繡花,也許是繡她的陪嫁,陽光透過窗子灑在她身上,好像整個人都在發(fā)光。 這讓姜澤愕然,面前這個人居然是姜見月。原來姜見月也有這樣溫和嫻靜的樣子,一種古怪的情緒在他心中膨脹。 相顧無言。 最后是姜澤先開口,“我在你院門口看見那天那個嬤嬤了。”那天,那個揭發(fā)他們偷情的嬤嬤,居然還留在姜見月的院子里。 姜見月低著頭,手下銀針靈巧地來回穿梭,“嗯?!?/br> 姜澤為她這不咸不淡的回答而感到一絲惱怒。惱怒于到這種時候,她甚至變了一副模樣。卻還在他面前保持她清高的姿態(tài)。 “若是那一日,你殺了她,便不會有后面這么多是非。”他道。 “嗯?”銀針終于停下,姜見月抬頭看了他一眼,“嬤嬤沒有犯法,為何要殺她?”她非常認(rèn)真,“便是貴族也不可動用私刑,隨意處置傭人?!?/br> 姜澤冷笑了一聲,“這不過是說說而已,你若殺了她,又有誰能把你怎么樣?”他環(huán)顧了她的閨閣,相較于外面的世界,這是多么狹窄的空間,“看看現(xiàn)在,不后悔?” 姜見月知道,他想要她承認(rèn)她后悔了。若她承認(rèn)她愿意隨便處置一個傭人,便證明他和永平侯也能隨意處置她。因為她們都是從屬關(guān)系中的屬。 “我不會那么做的?!苯娫乱恢币詾閺那暗哪莻€自己是死了,現(xiàn)在面對姜澤才意識到并不是如此。她將針扔下,來到他面前。 那熟悉的帶著欺辱的目光再次游走于他的全身,盔甲之下,姜澤覺得自己的血液激動到沸騰。 他的目光染上狂熱,上前一把握住姜見月的肩頭。 “迢迢,竟然是這么善心?!彼皆谒亩呅Φ?,壓制了許久的渴望終于得到滿足,“那個嬤嬤不可恨嗎?那天之后,她是怎么侮辱你的?她伺候著你,卻一心向著我說話。說你勾引了我,說你罪該萬死。她是甘愿做奴隸的,甘愿做永平侯府的奴隸來監(jiān)視你?!?/br> 姜見月扯掉他的手,面無表情,“然而總有人不想做奴隸。” “也包括你?” 姜見月不能理解他跑來她面前犯什么賤,總歸她馬上要嫁人了而他要去邊塞。因為宋嘉玟的存在,永平侯不至于給她挑個太差的夫婿。沉琢除了家族式微外,是新科狀元,青年才俊。不過對永平侯而言,婚后姜見月將生活在青州,恐怕此生不能回京才是這場婚事最大的優(yōu)點。 永平侯沒有忘記姜見月在他臂上留下的那道傷口。他要她嫁得遠(yuǎn)遠(yuǎn)的,別礙他的眼。同時他也發(fā)現(xiàn)姜澤對姜見月懷著奇怪的感情,所以離遠(yuǎn)些,也能斷了姜澤的念想。 “既然辭行,辭過了,就請走吧?!彼辉概c他再糾纏。不能反抗的無力感折磨得她心絞痛。 姜澤拉住轉(zhuǎn)身離開的她,“迢迢?!?/br> 他認(rèn)真起來的聲音,聽得人耳朵都酥掉。尤其是他向前一步,他們挨得很近,仿佛就是在姜見月的耳邊深情地說話。 “我愛你……” “這是你的真心話?” “我愛你。”他俯下身子,親吻姜見月的肩頭。 在他們最親密的時候,也很少有親吻的舉動。 “若你真愛我,那你的愛也不過如此?!苯娫碌挠喙饪梢郧埔娝βN的鼻梁,這個挺翹的鼻梁曾經(jīng)埋于她的身下,給她帶去過歡愉。 “沒有這樣的道理?!苯獫蓻]有想過永平侯會把她嫁得那么遠(yuǎn),一個沒落家族的年輕人,竟也配娶姜見月?然而他們將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他覺得牙齒泛酸,像是舔舐了他的盔甲一樣,酸苦的感覺充斥他的口腔。 “你不愛我,卻要求我愛你,為你奉獻(xiàn)一切。迢迢,沒有這么不公平的道理?!彼詈笠痪渖踔翈狭税蟆?/br> …… “姜澤,我還沒有這么賤?!苯娫罗D(zhuǎn)身扇了他一巴掌,這一巴掌用盡了她的力氣,震得她手心發(fā)疼。她甩了甩手,滿意地看著他被她打得身子一傾,盔甲聲哐當(dāng)哐當(dāng)作響,白凈的臉上像是火燒了一樣蔓延出一片紅印。 他們現(xiàn)在身份調(diào)轉(zhuǎn),然而姜見月依然睥睨他。 “你奪走了我的一切,卻還指望我愛你?”她反手又打了他一巴掌,“世上哪有這么賤的人。別人打斷了你的腿,還要感謝他送來的拐杖嗎?你若真愛我,就該廢了自己的手腳,把搶走的東西原數(shù)奉還。” “現(xiàn)在我擁有了權(quán)力你尚且不愛我,何況我連權(quán)力都沒有?”姜澤的臉火辣辣得疼,不過他只是默默地承受。 “別用根本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假設(shè)自己多么深情?!苯娫吕湫Φ?,“你根本不會放棄權(quán)力?!?/br> “請走?!彼俅蜗铝酥鹂土?,又想起什么,從一個角落抽出一把弓扔給他。 “這是我送給你的?!?/br> “它就算現(xiàn)在完好無損,也不屬于我了。不是早被你搶回去了嗎?”禁足后,騎射活動也一并停了,這副弓如今不過是裝飾物。 “這不是我的錯。從你出生起,就注定……” “滾!”他終于露出他讓人惡心的本相,而姜見月也終于忍不住怒吼著讓他滾出去。 他和永平侯沒有區(qū)別,姜繁死了,姜澤就是下一個永平侯。對于姜見月而言,他和姜繁都是肆意掌控她的永平侯。 姜澤無法,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話。 “出嫁那日,我會趕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