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太瘦了，怪招人疼的，方輝兩口子真是作孽，多好的孩子，還給買早餐呢。”

    方星泉的名聲悄無聲息好轉(zhuǎn)，他的負面?zhèn)髀勚饾u減少，心疼可憐他的人日益增加，尤其家中有孩子的嬸子大媽們。

    樓道間光線昏暗，方星泉臉上笑意收斂，眸色淡漠，兀自走進屋內(nèi)。

    周慧萍醒來發(fā)現(xiàn)家中冷鍋冷灶，方星泉那個兔崽子不知所蹤，聯(lián)想到昨夜的事情，氣得七竅生煙，罵罵咧咧走進廚房做飯，順便把方輝喊起來修門。

    方星泉回來時，一家三口正準備吃早飯，瞧見他，周慧萍擱下菜碟陰陽怪氣道：“喲，大少爺還知道回來啊，也不吱一聲，沒做你的飯，等中午再說吧。”

    方聰眼尖看到方星泉手中提著食物，香味在逼仄的房子里飄蕩，他被周慧萍養(yǎng)得五大三粗，十五歲已經(jīng)有了成年人的體格，又高又胖，瞧著壯實，其實身上全是虛rou，不過看起來很唬人，方聰沒少利用自己的體型欺負弱小。

    他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來，頤指氣使道：“把你手上的東西交出來，一定是偷我家錢買的！”

    方星泉盯著方聰幾層下巴rou，手指攥緊，骨節(jié)用力到泛白，努力壓制住內(nèi)心翻涌的情緒，他的怒火，他的恨意，如果可以，他恨不得馬上將方聰?shù)哪X袋按進糞池里，千倍萬倍地還回去。

    緊繃的背脊微微顫栗，他不著痕跡地深呼吸，對方聰?shù)脑捴萌糌杪劊铰斣诩抑幸幌驒M行霸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勃然大怒，直接沖上去搶。

    “還給我！”方星泉憤怒地喊。

    方聰朝他翻了個白眼，打開袋子，一籠香噴噴的包子映入眼簾，皮薄rou厚，叫人食指大動，他饞得吞口水，抓起一個包子往嘴里塞，濃郁鮮香的rou餡和著汁水在口腔中迸濺，方聰連他爸媽都舍不得分，更別提還給方星泉。

    方輝看得眼饞，“聰聰，給爸爸來一口?！?/br>
    方聰護食地躲了躲，加快吞咽速度，方輝見狀，心頭生出幾分不快，又瞥見方星泉可憐巴巴地站在旁邊，委屈得眼眶泛紅。

    方輝嗓子發(fā)癢，咳嗽一聲勸慰：“你弟弟正長身體，他喜歡吃，你當哥哥的讓著他點，反正你也工作了，想吃可以自己再買，男子漢大丈夫，心胸寬廣點，總歸是你親弟弟?！?/br>
    周慧萍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拉方星泉坐下，“好了，不就幾個包子嗎，你弟弟昨晚受了罪，當給他壓壓驚，外面賣的哪有自家做的干凈，媽這碗稀飯還沒動過，你趕緊吃，有你愛吃的油渣兒，多吃點?！?/br>
    方星泉悶悶點頭，“謝謝媽?！?/br>
    周慧萍拍拍他的肩膀，見方星泉吃了幾口，狀似不經(jīng)意地開口，“星泉，你找了那么好的工作，咋不和家里說一聲呢？我們好為你慶祝慶祝?！?/br>
    方星泉抬眼，眼睛更紅了，一雙明澈的眼眸騰升霧氣，“我第一天就說了，您讓我別煩您?！?/br>
    周慧萍滿臉尷尬，說過嗎？什么時候？她咋不記得？

    “是……是嗎？媽大概忙糊涂了，星泉你可別怪媽啊，你知道咱們家窮，你上大學需要不少錢，以后還得給你們兄弟倆買房子娶媳婦兒呢，我和你爸這兩年白頭發(fā)一茬一茬地長?！?/br>
    方星泉露出體貼的笑容，“我知道，不會的?！?/br>
    眼瞧飯桌上一家和睦，其樂融融，周慧萍適時開口：“「金域」一個月工資不少吧，你小孩子家家可別被騙了，等發(fā)工資記得拿回來給我，媽替你存著，等你去讀書再給你?！?/br>
    方星泉低頭扒飯，眼神驀然陰沉，仿若地下暗河，森寒刺骨，漆黑無光。

    上一世，他天真地答應了，等待他的卻是一場騙局。

    臨近開學，方星泉收拾行李準備前往學校，方輝毫無預兆病倒，他不得不留下照顧父親，噩耗接踵而至，巨額醫(yī)藥費，六神無主的母親，沉迷游戲的弟弟，莫名消失無蹤的錄取通知書和身份證。

    他整日疲憊不堪，惶恐痛苦，甚至以為輟學打工掙錢為父親治病，代替父親養(yǎng)家糊口，就是他的命，否則一切怎會那么湊巧。

    直到他無意間發(fā)現(xiàn)，方輝根本沒生病，能吃能喝，能跑能跳，這是一場阻止他離開的騙局。

    方星泉百思不得其解，作為自己親人的他們?yōu)楹稳绱?，阻止他上大學，毀掉他的前程，對他們而言有什么好處嗎？

    他無暇詢問答案，瘋狂往車站趕，依舊錯過開向帝都的最后一班車，他萬念俱灰，腦子嗡嗡作響，他的夢想，他的前程，徹底破滅了。

    方星泉行尸走rou般淋著雨走在大街上，差點被一輛商務車撞上，刺眼的燈光驚醒他，遲來的寒意與恐懼混雜著委屈痛苦等一系列復雜的情緒，化作崩潰的淚水，無聲隱匿于滂沱大雨中。

    “啊啊……啊——”痛苦的叫喊聲把方星泉拉回現(xiàn)實。

    方聰不斷撓抓自己的脖子，臉，手臂，他的力度很大，皮膚被他撓破，血痕清晰可見，整張臉迅速通紅浮腫，他雙手抓住自己脖子，面目猙獰，恍如一座大山轟然倒塌，重重摔在地上。

    “砰！”

    方輝手中飯碗掉落，連忙上前拍拍方聰?shù)哪?，“聰聰，聰聰！你怎么了？?/br>
    周慧萍嚇得魂飛魄散，涕泗橫流，直挺挺跪到地上，膝蓋發(fā)出脆響，她完全沒察覺，不斷哭喊：“聰聰！你別嚇mama！”

    方聰好像無法呼吸，大張著嘴，口中發(fā)出含糊不清，痛苦地呻-吟，方輝趕緊去看他的口腔，懷疑他是不是吃得太快噎到了。

    可方聰喉嚨里空蕩蕩，方輝抓耳撓腮，滿頭大汗，周慧萍猶如發(fā)狠的母獅，猛地轉(zhuǎn)身朝方星泉撲過去，“是你！是你對不對？！你給聰聰吃了有毒的東西！”

    方星泉瞳孔震顫，難以置信周慧萍會如此想他。

    “喂，您好……”

    電話接通，禮貌標準的普通話讓人找回一絲理智。

    方星泉不顧自己被扯起的衣領，簡潔快速地講清楚方聰目前情況，又告知對方詳細地址。

    周慧萍攥緊方星泉衣領的手緩緩松開，凌亂的發(fā)散落在臉上，她惶惶然回神，她和方輝居然慌亂到忘記打120，辛虧方星泉反應快。

    救護車拉走方聰，周慧萍隨救護車趕往醫(yī)院，方輝和方星泉收拾好可能需要的東西和銀行卡去醫(yī)院。

    “星泉，你媽是病急亂投醫(yī)，得虧你聰明及時打電話，幸好有你，不然我和你媽真是兩眼一抹黑?！狈捷x經(jīng)過這事兒倏地意識到，方星泉長大了，可以成為家中依靠了。

    方星泉低頭不語，方輝倒也理解，剛剛周慧萍的話太傷人了，不過方星泉心腸軟，用不了多長時間自己會想通。

    與此同時，方家周圍的鄰居們又有了新的八卦內(nèi)容。

    “什么？方聰突然昏迷不醒，他媽懷疑是方星泉下毒？！”

    “你們沒看見，星泉那孩子有多震驚，多受傷，當時他正打120救他弟弟呢，要不是星泉及時聯(lián)系醫(yī)院，就方家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兩口子，方聰早死八遍了，這心真偏去了太平洋！”

    另一邊，方聰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原本就胖的臉，腫得像豬頭。

    醫(yī)生嚴厲呵斥方輝夫妻二人，竟然讓孩子吃了那么多過敏食物，得虧及時送醫(yī)，如果再晚點，恐怕無力回天。

    兩人齊齊嚇軟了腿，原來還有食物過敏一說，方聰不僅對芝麻還對菌菇，蝦過敏。

    “沒下毒……”周慧萍雙目怔然。

    方輝沉下臉，難得為方星泉辯解：“星泉多心軟一孩子，哪可能做這種事，虧你想得出，咱們當?shù)鶍尩亩疾粫缘寐斅攲ι哆^敏，他上哪兒曉得？”

    周慧萍若有所思，方輝又說：“更何況，今早是聰聰搶了星泉買的包子，他要不搶，哪會出事?！?/br>
    他重重嘆息一聲，“你真該好好管管聰聰了！”

    周慧萍罕見沒和他大呼小叫，點了點頭，“我回頭和星泉道個歉，他不會怪我的。”

    兩人竊竊私語時，被使喚去買午飯的方星泉快步跑進一家咖啡廳屋檐下，仰頭望向外面驟然降下的雨水，略微犯愁，他可不愿意冒雨給方家兩口子送飯。

    雨勢絲毫不見小，他搓了搓染上涼意的手臂，大夏天接連被冷到兩次，也是怪事。

    “叮鈴——”

    身后響起開門聲，伴隨一股陌生而熟悉的冷香，肩頭一沉，春風化雪般的暖意包裹住他，忽然與腦海中猶新的畫面重疊。

    上一世，方星泉煢煢孑立于車燈前，雨幕中，絕望將他侵襲，隱約中聽到開門聲，旋即頭頂?shù)拇笥晖Ｐ?，單薄濕冷的身體被一股熱意籠罩，他遲緩地抬頭，視線迷蒙，模糊窺得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從此以后，那道身影溫暖了無數(shù)次他冰冷的夢境。

    第6章

    “席先生，您怎么會在這兒？”方星泉隨席亭舟走進咖啡廳坐下，頗為意外地詢問。

    服務生給方星泉倒上一杯檸檬水，遞過熱毛巾擦手。

    席亭舟沒回答他的問題，側(cè)頭吩咐服務生：“給他一杯溫牛奶?！?/br>
    視線轉(zhuǎn)到方星泉臉上詢問：“喜歡吃甜食嗎？”

    方星泉微怔，下意識回答：“不喜歡……”

    他的身子僵住，嘴唇囁嚅，神情有幾分恍惚。

    重生后，方星泉無數(shù)次告訴自己要活得隨心所欲，然而，事實卻是，他連多年養(yǎng)成的口癖也無法改變。

    香甜可口的蛋糕，柔軟舒適的衣物，溫暖寬敞的臥室……他都不能喜歡。

    但凡他敢說一句喜歡，周慧萍會有千百種方式懲治他。

    席亭舟察覺對面的少年，話音剛落臉上便浮現(xiàn)懊惱，委屈，悵然等復雜情緒，看著格外招人疼惜。

    “店里甜品每樣上一份。”

    “??？”方星泉如夢初醒，睜大眼睛看向?qū)γ娓叽罂∶赖哪腥?，慌張擺手阻止，“席先生，不必破費，再說我也吃不下?！?/br>
    席亭舟不動如山，修長素白的手端起上等白瓷杯子，淺淺呷一口咖啡，優(yōu)雅矜貴，儀態(tài)萬方。

    “可以打包?！?/br>
    方星泉見勸不住，收聲拘謹?shù)乐x：“謝謝你?！?/br>
    席亭舟淡淡應聲：“嗯?！?/br>
    各色各樣甜品陸陸續(xù)續(xù)端上來，琳瑯滿目，目不暇接，空氣中飄蕩著香甜的氣味，數(shù)盞溫暖的燈光融入方星泉眸中，霎時將他琥珀色的瞳眸染作焦糖色，清透晶亮，瀲滟生輝，似乎比滿桌美食更為甜蜜。

    席亭舟注視他，舌尖好似嘗到一絲甜味，心情不由松快幾分，他放下手中咖啡杯，對少年道：“吃吧。”

    方星泉得到首肯，拿起叉子猶豫先吃哪一塊，最后他選擇了距離自己最遠的抹茶蛋糕，抹茶清新淡雅，帶著些微恰到好處的苦意，極好的中和了奶油的甜膩。

    入口絲滑細膩，方星泉無意識中揚起唇角，他已經(jīng)很久沒吃到過如此好吃的東西了，自從離開紀家，他一直在為生計奔波，單純養(yǎng)活自己一個人話，他當然有余錢進甜品店買一份蛋糕，可誰讓他愚蠢呢，上一世他的整個人生都在追求別人口中虛無縹緲的認可和愛意。

    為此，他可以無怨無悔，持續(xù)奉獻下去，直至死亡。

    但凡周慧萍，方輝，甚至方聰開口，哪怕自己沒錢，也會找人借錢給他們，他是家中長子，父母年邁，學歷低，他理所應當支撐起整個家，弟弟頑劣，早早輟學，卻是父母的心頭寶，亦是自己唯一的親弟弟，長兄如父，他有責任管他。

    所以方星泉的人生過得再艱苦，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誰讓他們是血親呢。

    他到死都這么認為，顯然周慧萍給他洗腦得相當成功，十年如一日地在他耳邊念叨，向他灌輸理所應當為方家當牛做馬的理念。

    口中的蛋糕越來越苦，方星泉的動作逐漸慢下來。

    席亭舟抬眼詢問：“不好吃？放下吧，別勉強?！?/br>
    方星泉抿唇，唇角上揚，乖巧地說：“我待會再吃?！?/br>
    他環(huán)顧四周，裝潢復古高雅的咖啡廳里居然只有他們一桌顧客，店員動作輕緩地擺放清洗干凈的杯子，舒緩悠揚的輕音樂令人放松，空氣中彌漫開一股香醇的咖啡味。

    書架上擺放有大量書籍，種類繁多，涉及領域跨度非常大，例如最下方放著幾本兒童文學，正上方卻是晦澀難懂的哲學，數(shù)學。

    方星泉心想誰會來咖啡廳看如此令人頭疼的書，老板可真有意思。

    似是注意到方星泉的視線，席亭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眉梢微挑，“你對數(shù)學有興趣？”

    方星泉搖頭，“還是兒童繪本比較吸引我。”

    席亭舟叫來服務生讓人把兒童繪本拿給方星泉，方星泉受寵若驚，忽然打趣道：“您今天該不會包場了吧？”

    席亭舟幽深的鳳眸凝視他，直讓方星泉心跳加速，喉結(jié)滾動，“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