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焰花盛放的祭典(6)
將剛才討論的問題重新拉回來再說一次,他們最終決定先回旅店。雖然老闆當(dāng)時說不清楚葉片力量的細節(jié),但試煉進行的形式,他或許還會知道些什么。 下午的時光就在打聽情報之中過去了,直到傍晚,他們才找了間餐館吃了晚餐。 為了養(yǎng)精蓄銳,以最佳狀態(tài)參與明天的試煉,即使是心心念念著要逛祭典的烏利斯與格萊妮也老實地回到了旅店休息。祭典固然吸引人,但就像伊爾提醒過的,他們也清楚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身負(fù)的任務(wù)與參與祭典的期望齊齊放上天平,沉下的一定是任務(wù)那一邊。 對他們來說,「老師」就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當(dāng)晚他們早早就了寢,格萊妮卻在大半夜莫名醒了過來。還有些迷迷糊糊,覺得有些渴的她起身想去倒杯水喝,然而才剛下了床,她就注意到窗邊有一道人影。 瞬間清醒過來,看仔細后,她又松了口氣。是烏利斯。 「烏利斯?你睡不著嗎?」 走到窗邊,她輕聲詢問道。時間已晚,從窗外可以看見街道已經(jīng)安靜下來,路燈的光靜靜投射在只剩巡邏騎士的街道上,與能讓人心情變好的祭典氛圍不同,夜晚的景色帶著一股令人安心的寧靜祥和。 坐在窗檯邊的烏利斯回過頭,聳聳肩,「這么看來,你也是?」 「我有點渴,來喝點水?!?/br> 轉(zhuǎn)向一旁的木桌,格萊妮拿起水壺與杯子替自己倒了半杯,接著才走到窗邊。她自然地站在了窗前剩馀的半邊空間,同樣將視線投往了街道。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開口。安靜持續(xù)了一會兒后,一道呢喃才輕劃開了寧靜。 「……這里好和平,再加上祭典的關(guān)係吧,感覺所有人都開開心心的?!?/br> 烏利斯垂眸,視線落在了街道巡邏的騎士身上。不似白日總是笑臉迎人,此時的他,神情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做惡夢了嗎? 猶豫了下,格萊妮還是沒把這話問出口。 「這么晚的時間還得巡邏,但這些騎士卻完全沒有想偷懶的樣子,我剛才算過了,這個人從這里走到那里、又從那里巡邏回這里,依然都是這么認(rèn)真,連腳步邁開的距離和速度都差不多?!?/br> 「你數(shù)了嗎?」對于烏利斯一本正經(jīng)的話語,格萊妮同樣認(rèn)真地反問。 「數(shù)了啊,超有規(guī)律,說不定數(shù)著數(shù)著就想睡了?!?/br> 忍不住勾起嘴角,格萊妮喝著水,跟著望向了街道上巡邏的騎士。兩人靜靜待了一會兒,這期間,若是那名騎士偶然抬頭,或許就能看見他們兩個了吧。 但他沒有。 烏利斯低聲開了口,「……今天,我突然想到了以前的事?!?/br> 「是因為騎士的關(guān)係嗎?」早有預(yù)感,格萊妮小心翼翼地問。 烏利斯對這類人抱有敵意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雖然大多時候,他都可以為了任務(wù)忍下,但不代表某些根深蒂固的情緒不存在,不說而已。 「是啊,身分和工作太像了。不管是叫守衛(wèi)、士兵、騎士,或是其他什么的,每次和這種類型的人打交道,都會讓我聯(lián)想到一些糟糕的回憶?!?/br> 輕聲說著,烏利斯的視線依然落在窗外,卻像是透過窗外的景色注視著更加遙遠的地方。 「白天找葉片的時候我和騎士搭過話,畢竟你也知道嘛,找東西這種事我不太擅長,從別人嘴里套點情報還容易些。所以我就去了,不過沒得到什么有用的東西,我就乾脆沒提了?!?/br> 也是,如果有打聽到有用的情報的話,烏利斯下午就會說出來了,不說只是怕他們多想吧。 「格萊妮,你碰上的那個女騎士可能是特例?!篂趵罐D(zhuǎn)過頭來,「在我跟那些騎士談?wù)摷赖鋾r,他們的態(tài)度客觀來說都挺友善的,但我一提到我是為了試煉而來的,他們的臉色就變了?!?/br> 「欸?」 「因為我是來參加試煉的外來者──我猜原因是這樣的啦。不過他們還是跟我說了些情報,可惜和老闆知道的差不多。」烏利斯聳聳肩,「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也要參加,也就是說,我和他們是試煉中的競爭對手,那么有所提防也是正常的了,你碰上的那個女騎士才不正常。唔,對了,要是在試煉中必須和騎士交手,打傷他們應(yīng)該不會被記仇吧?」 「……不會吧?」 不過不得不說,烏利斯的精神比她好太多了,此時還能思緒清晰的分析加推測,又或者他早就想了這些,此時興起,才一併提了出來吧。 「不過如果真的起衝突,我動手會輕一點的?!篂趵构戳斯醋旖?,又把視線投往窗外,「……他們感覺不是壞人?!?/br> 格萊妮愣了下,有些意外會在烏利斯口中聽到這樣的評價。 少年低聲咕噥,「唉,害我忍不住會想,如果我們當(dāng)初是在這樣的城鎮(zhèn)里……或許,有些人就不會死了吧?!?/br> 歛下眼睫,格萊妮沒有接話。 她知道的,烏利斯此時說的「我們」,包括的并不是她和伊爾大哥,而是在更久之前──遠在他們相識以前的,他的同伴。 在碰上老師之前,烏利斯是孤兒,沒有親人也沒有家,他只能和其他與他相仿的人們聚在一起互相幫助,在對他們漠不關(guān)心的世界里為了每一天而努力。然而他們實在太過弱小,好不容易找到的棲身之處,輕易地就能被排斥他們的人毀去。 認(rèn)為他們是治安敗壞的根源,人們驅(qū)趕他們、士兵對他們揮劍,死在他們劍下的有,因病弱或飢餓而死去的更多的是。能夠輕易分辨他人抱持的是善意還是惡意,只是為了生存不得不學(xué)會的技巧而已。 然而烏利斯一直都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比要好的其他孩子幸運太多了。 那年城里爆發(fā)了瘟疫,他們這些毫無防備的人們簡直脆弱的不堪一擊,在察覺自己生病了的當(dāng)下,他不敢再回到大家所在的地方,就怕因此而害了他們。 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仍有良心,想到互相扶持的同伴們,他只能在心底和他們道了歉,而后躲到他們也找不到的地方。 那時候的他還以為,自己會就那么在昏暗無人的小巷里孤獨死去,然而在他害怕又絕望的時刻,老師出現(xiàn)了。 提著一盞在那樣的夜里格外明亮的燈,照亮了周圍,也照亮了他。 奄奄一息的他被老師帶回了魔法塔,治好了病,在那里碰見了許多像他一樣的孩子。他們因為不同的原因失去歸宿、無處可去,甚至連生存都有困難,是老師在他們最徬徨無助時伸出了手,并教會了他們保護自己、并得以生存的力量。 他們是何其幸運,能夠碰上老師,從此有了能夠安心的歸屬。 因此,老師給予他們的恩情,他們會用盡一生去回報。 「……唉,不過太過美好,反而有些不真實了。說不定只是我想太多,這座城鎮(zhèn)里,可能也有我們沒看到的黑暗面呢?!?/br> 勾了勾嘴角,烏利斯半開玩笑地道,順帶抹去剛才因他的話而有些沉重的氛圍。 他說這些并不是需要安慰,格萊妮和伊爾向來也不會在這事上安慰他,而是默默聽著他的訴說或是抱怨。所以,他能夠偶爾在夜深人靜時毫無芥蒂地提及這些過去,再淡淡揭過,不用擔(dān)心這會造成過多的波動或是困擾。 這樣真好。 能有互相理解、互相包容的「家人」,他簡直是把幸運都用在碰見老師的那一刻了。 收回視線,烏利斯望了一眼格萊妮手中的杯子,已經(jīng)空了。他跳下窗檯,「好啦,該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呢。」 「如果你還是覺得睡不著,要不要我?guī)湍阌命c安神的魔法?」跟著離開窗邊,將空了的杯子收拾好,格萊妮關(guān)心地問。 「不用,說點話之后,現(xiàn)在好像真有點睏了?!怪x絕了她的好意,烏利斯繞回自己的床鋪旁,「晚安,格萊妮?!?/br> 「晚安?!?/br> 鑽進被窩,烏利斯拉過被子側(cè)過身,靜靜閉上了眼。 ……對不起,格萊妮。他在心里默默說道。 這或許是干擾他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造成他睡不著的主要原因。 他沒能坦承,儘管心里想著要早點休息,但下午他在神殿外不經(jīng)意注意到的那一幕,卻依然徘徊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明明應(yīng)該只是不認(rèn)識的陌生人啊,甚至還和城外那個奇怪的青年有著相仿的打扮,可他為什么……莫名地覺得曾在哪看過她,甚至下意識選擇向伊爾與格萊妮隱瞞了看到的事呢? 以往面對問題,他總能輕易捕捉蛛絲馬跡并找到突破口,可這一次,他實在想不明白。 為什么呢? 那時在神殿之外,那個戴面具的女孩就藏在樹后,靜靜地望著他們的方向。而明明她用面具遮掩了上半臉,甚至他們相隔了好一段距離,但烏利斯卻莫名能肯定,那一刻,在面具底下的她── 正在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