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如何……”

    緊接著，祝槿看到了令他震悚的一幕：一顆伸出了墻沿的人頭，正緩緩地向下垂落，露出那人的臉，與他面面相覷。

    是一張死不瞑目的臉。

    ——一把匕首洞穿過他的喉頭，鋒芒染血，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像是從房檐滾墜的積雨。

    對(duì)視的片隙，祝槿認(rèn)出了這死人——傅文！這一幕又與不久前的一幕重合到一起，但還不待祝槿細(xì)想，傅文的尸身便如飛豬一般，被人用力一拋，丟向了法陣。

    祝槿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發(fā)著抖，他只希望那殺人的兇手速速離去，不再逗留。

    然而，天十之八九不遂人愿，就在祝槿祈愿的剎那，墻沿上又探出另一張人面。

    月光的映照下，這張半明半昧的臉上浮著一層死氣，竟比剛剛新鮮的死人臉更加陰森。

    這也是一張祝槿曾見過的臉。

    ——彭商！

    他與祝槿、沈碧遙遙對(duì)上視線，眼神平靜，嘴唇翕合，口形顯而易見，是——“射箭”。

    頓時(shí)，城頭上又冒出了三四個(gè)面目模糊的人頭，朝著他們的方向張弓搭箭。

    祝槿心念劇轉(zhuǎn)，但未來得及反應(yīng)，左手握著的刀便突然化虛。與此同時(shí)，箭矢已朝他們飛射而來——

    祝槿心下一橫，右手、右腳同時(shí)使力，兀地一推、一踏，借著墻與刀的反作用力，朝黑暗中的法陣躍去。

    一眨眼，便與傅文的尸身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留下那兀自在墻頭震顫的刀。

    彭商皺眉盯著那把刀，卻見那刀亦在須臾之間化成一縷飛煙，裊裊隨風(fēng)而去……

    第12章 回頭道

    祝槿與沈碧并肩躺在一塊更大的冰槎上，久久無話。

    祝槿被這一天一夜的跌宕起伏、大喜大悲鬧得心灰意懶，打不起精神，只漫無邊際地想著：“若能出去，一定先去求個(gè)轉(zhuǎn)運(yùn)符，驅(qū)一驅(qū)這些天的霉運(yùn)。”

    然而，再想出去談何容易！原路返回勢(shì)必是行不通的，撞破了他人行兇，就得做好被圍堵滅口的準(zhǔn)備。

    星河影動(dòng)，美麗而冷寂。

    沈碧突然問道：“阿槿，你認(rèn)得那人嗎？”

    祝槿沉吟道：“那人名彭商，中土人士，祖孫三代都官拜王室守藏，家學(xué)淵博，我聽聞百年間，西北方主曾數(shù)次力邀他的祖父與父親前來魁城，卻都被婉拒了。近年來中土大亂，他才應(yīng)了弄墨主的聘用，前來入幕。先前我與他有過一面之交，觀他身形贏弱、面浮青白之色，推測(cè)他是久病纏身、大限即至，千里迢迢來魁城，所為的，大概是那所謂的來世寄托。但據(jù)他今天的所作所為推測(cè)，我恐怕是大錯(cuò)特錯(cuò)?！?/br>
    多少能人異士背井離鄉(xiāng)前來魁城入幕，所貪圖的，大抵不過有二件事：

    一者，名利也。鬼都魁城，萃集了天下的富貴風(fēng)流，一旦成為鬼方主的幕僚，功名利祿便都成了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二者，永生也。魁城號(hào)稱“永生城”，倒不是說這里的人真能永生不死，而是指在合歡鑒的庇佑下，這里的死魂不須同人間一般經(jīng)幽冥九泉轉(zhuǎn)世投胎?？侨怂懒耍`魂經(jīng)由合歡鑒引渡，下一世依舊在此重生。

    ——不需受下泉水滌蕩之苦，而生生世世都能投生在這個(gè)安樂鄉(xiāng)，故被美譽(yù)為“永生城”。

    不少將死之人回天乏術(shù)，就自然而然想給自己尋些來世的寄托，故而千方百計(jì)想要在臨終前得入魁城。

    沈碧若有所思地唔了聲。

    他話音剛落，身下的冰槎便又被擊打起來，正是那些鍥而不舍的嬰兒拳。有的拳頭手中還攥著布條和發(fā)綹，應(yīng)當(dāng)是從傅文身上撕扯下來的。

    祝槿起身張望片刻，并沒有看見傅文的全尸，想來是已先行順流而下。

    他想起下一彎河道上的割顱女尸，不禁苦笑了下，此刻他骨塤已失，刀亦被遺落在了囿墻上，懷里只揣了面渾不辨人的破鏡子，要如何安然通過那重重關(guān)卡呢？

    沈碧像是看出了他的煩惱，他撐起身子，用烏靈靈的眼睛直視著祝槿，道：“阿槿，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修的道法，正好與這洄游陣中的鬼物相悖呢？”

    見祝槿不解，沈碧又解釋道：“譬如撲火，乾道以水滅火，坤道抽薪滅火，若水法不能止火，不如試試用坤道瀉火——你想啊，這里可是由他布置出的法陣?！?/br>
    世間道法有雙：分曰乾、坤。

    乾者，天之道也，道法天然，講究順勢(shì)而為。修此道者，須洞徹身心，汲取天地間靈氣，體悟自然造化——小成者可成飛仙，從此乘云氣游乎四海，逍遙于輪回以外，死生無變；大成者則有望成神，得具移山倒海、令日遣月之能。

    坤者，地之道也，為上古地君燭龍所創(chuàng)。當(dāng)年天鳳與地龍為爭奪天地共主之位而戰(zhàn)，地龍為鳳所敗，率部眾遠(yuǎn)遁幽冥，辟地而居。

    ——天地間靈氣上升，而怨氣下沉。幽冥下泉，乃怨煞氣最重之所在。

    燭龍?jiān)谟内はU伏時(shí)逆天道修行，另悟出一種化魂之道——他吞噬幽冥中的怨煞惡氣，再以己身熔煉渡化，消解其怨而攝取其力。

    后仿燭皇修行得道者，小成被稱為地靈，大成則被稱為地祇。

    祝槿所修的，正是乾道。而鬼君當(dāng)年自幽冥閉谷破禁而出，率一眾羈鬼離開下泉，所修的，定然是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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