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女人忽然笑起來,潰創(chuàng)隨著她的微笑沁出血來,她卻像是毫無察覺一般,道:“幾位是外地人吧,快請坐,面下鍋了,馬上就好,吃不吃辣?”不等他們回答,女人又一改溫柔神色,轉(zhuǎn)身對那兩個還在拍著手唱謠歌的小女孩斥道:“死丫頭片子,別擋道,滾一邊兒去!” 二個小女孩停下游戲,怯怯看了這頭一眼,手牽手讓開了道。 女人猶自舉著鍋鏟咒罵:“討債鬼!整天都唱著什么妨家玩意!” 女孩子們低頭,小辮子沮喪地耷著—— 這是一對長相、打扮都十分相似的雙胞胎,連梳得一高一低的羊角辮都別無二致,她們很瘦,幽白的皮膚卻奇異地松弛,松垮垮堆積在臉上,祝槿在經(jīng)過她們時,略感不適地皺了皺眉。 四人落座桌前,陽春面果真上得很快,見女人端著二碗冒著熱氣的面朝他們走來,參差便笑問:“怎么一看便知道我們是外地人?” 女人迷惘的眼神漸漸距焦,隨即她驚恐地戰(zhàn)栗起來,差點要將碗脫手扔掉,嘴里念念有詞著:“詛咒,是詛咒……腐爛……所有人……” 剛剛被斥責的兩個女孩牽著彼此的手,麻木而冰冷地看向母親。 祝槿不禁又打了個寒戰(zhàn),常恒卻絲毫不受影響,徑自從女人手中接過岌岌可危的碗,放到祝槿與自己面前,挑起面條吁了幾口,隨即便吞食起來。 參差繼續(xù)追問:“詛咒?什么詛咒?”他指了指女人的臉頰,示意道:“是指這個嗎?” 但就在這片息之間,女人便似乎又被抽離了神智,她的眼睛再度失焦,只顧將另二碗面也端到他們桌上,呆滯地說完“請客人慢用”,便往灶臺邊去了。 角落里的客人恰在此時起身,這是個短小精悍的男子,同樣生著幽白的皮膚、潰爛的面容和突起無神的眼珠。他飛快地戴好冪籬,步履匆匆地想要離開,卻因走路間,不斷慌張四顧,反被地面的石子絆倒,險些就要栽進棚前的澇水中。 男子急忙抱上一旁的木柱,穩(wěn)住身形。 參差不由納罕道:“你們說,這些幻靈都在害怕什么???這雨嗎?所謂的詛咒又是怎么一回事?” 常恒仍在優(yōu)雅而不失速度地吸食著面,容與見狀,也猶豫著挑起一根面條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起來。 參差又看向祝槿,就見他正皺眉盯著面前的碗,一臉的苦大仇深,明顯也將自己的問話置若罔聞。 左右無人搭理自己,參差百無聊賴地玩起了筷子。 那兩個女孩還在拍手做著游戲,唱那個什么常什么祝的歌謠,聽得人沒來由地心慌:“……常無常。祝屠祝。子梧棲碧梧。焚永女。天落雨。皆是池中物……” 祝槿突然起身,變色道:“你們在唱什么?” 第22章 石榴花 一望無際的焦土之上,一朵火紅的石榴花搖曳于風馳雨騁中,孱弱單薄的花瓣被反復碾擊,不堪殘敗。 祝槿轉(zhuǎn)頭看向北方,雨霧之后,迭起的宮闕被圍簇在碧梧林中,與腳下傾圮的祭臺和祭臺周遭的焦土隔雨相向。 寒意從祝槿的心底滋生,悄無聲息地蔓開。 他的眼前又浮現(xiàn)起剛剛的一幕:如同照鏡般相似的二個小女孩瑟瑟發(fā)著抖,囁囁地念著:“常無常,祝屠祝,子梧棲碧梧。焚永女,天落雨,皆是池中物……” 愁云慘淡,細雨斜飛,腐蝕著這了無出路的幻境。 參差忽指向東方,道:“你們看,河水,河水在急漲?!?/br> 站在敗壞的祭臺三層,借著地勢,可以眺望到東方的穿城河,河水正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升高,馬上就快要沒過堤壩,水漫魁城。 ——池中物! 祝槿眼前飛快地閃過與現(xiàn)實魁城大相徑庭的大街小巷,街巷中步履匆匆、冪籬遮面的行人,面攤老板娘靡爛的臉和突出的眼珠,最終停在將軍祠搖曳的燭火中。 南墻之上,肅立有無數(shù)亡者牌位。 祝槿順著回憶,讓目光在牌位上游移,自上而下,由左向右,最終頓在某個位置。 那塊牌位上赫然以昭彰古字刻著“故先考祝公諱笙衛(wèi)國大將軍位”,熒燭幽幽,啪噼作響。 而牌位左側(cè),刻著立牌人的名字——“祝子梧祀”。從此向右,那整整一行牌位的左側(cè),各種名諱旁,都鐫刻著那同一個立牌人的名字——“祝子梧”。 仿若有悶雷在近耳邊炸開。祝槿望著凄迷的天色,嘆息道:“我大概清楚這幻境所處的時空了。我們現(xiàn)下身在的,是昭彰覆國前一年時的魁城?!?/br> 參差道:“哦?如何曉得的?” 祝槿對著碧梧宮的方向,道:“當年昭彰覆滅,淳化六軍兵臨都下,鬼君橫空出世,退敵兵、焚王宮,一把大火將三十三宮,也就是當時的碧梧宮燒成了蕪宮。如今三十三宮猶在,便是未到破國之日?!?/br> 他又示意參差看腳下的焦土,道:“而祝子梧擁兵自立月余,便以亂政禍國之由屠巫覡、燒祭場,結(jié)果就是我們足下之景?!?/br> 參差嘖舌道:“一個二個,怎么都這么喜歡放火——咦?那人來這兒做什么?” 順著他的指向,一個擎?zhèn)闳擞坝橙氡娙搜酆?,那人腳步倉促,很快便由遠即近,立定在那朵頹花之前。 從發(fā)型上看,他應(yīng)該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身量不高,衣著華貴。他舉著傘,蔽住了自己與殘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