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地的甲士朝前膝行了幾步，壓低聲音，卻難掩哽咽道：“祝將軍援軍受阻，昌平，昌平城陷……”

    那少女的呵斥不由斷絕，她身形搖晃，連連后退了數(shù)步。

    那甲士抬頭，露出一張淚流滿面的臉，他壓抑住哭聲，繼續(xù)稟報道：“……大祭司失蹤，生死不明。”

    既而他猛地連叩三個響頭，吞聲道：“軍情如火，十萬燎急，昌平拔城，淆陰危難，祝將軍派屬下來向少祭司請示?！?/br>
    少女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嗓音較先時明顯沙啞了許多，她道：“將在外，命有所不受，祝家世代忠良、捐身于國，我相信，祝將軍定能驅(qū)敵平亂、守我江山。你傳我口諭，不惜一切代價守住淆陰，阻敵東來。還有，繼續(xù)尋找大祭司的蹤跡，生要見人……”她突然噤聲，似乎是不愿意說出那最壞的結(jié)果。

    烈陽照在少女覆臉的金色的面具上，反射向祝槿的雙眸，他只覺眼中一陣劇痛，下意識想要閉闔，而闔眼的瞬間，他驀地從這段記憶里退了出來。

    常恒扶住他搖晃的身體，關(guān)切道：“怎么樣？”

    祝槿喘息片刻，而那被俘的少年面色愈發(fā)痛苦，全身劇烈戰(zhàn)栗，忽地，他慘叫一聲，使力掙開參差的制錮，發(fā)狂般朝遠方飛奔而去。

    參差并未想到此間變故，登時一怔，抬腳想去追，不料就在此時，合歡鑒從祝槿的懷中飛出，懸至半空，正對上祝、常二人。

    祝槿面色微變，不等他反應(yīng)，合歡鑒便化成了一道黃光，向北而去。祝槿與常恒二相對視，不約而同赴身去追。

    參差暗自咋舌，抓起還巋然不動的容與袖口，生拉硬拽著他趕了上去。

    合歡鑒幻化成的黃光一倏而逝，殘影很快便消失在視線的盡頭。幾人循著鑒影追去，不過片時，便聽到了滔滔的浪聲。

    即將漫堤的河水出現(xiàn)在視野當(dāng)中，水波在雨中頻頻探頭，在絕堤的邊緣試探。

    容與率先停步，他抽出被參差攥得變形的衣角，朝遠離他的方向邁了一小步，然后悠哉游哉地整理起了形容。

    參差也不得不隨著他停了下來，見他如此嫌棄自己，不由怪叫道：“至于嘛，至于嘛？”

    容與并不理他，自顧自撫平了袖口，才抬起眼皮，示意參差朝前看。

    參差順著他的視線向前眺望，便見不遠處的橋頭上，正行走著一隊儀仗，白幡揚水，麻衣如羽，竟是在抬棺出殯！

    第23章 常氏女

    簇白喪幛迎風(fēng)烈烈，烏青槨木潤雨愈深。河水揚其波，濺濕了橋上一眾駐足回首的隊列中人的衣袂。

    為首的老者撩起冪籬，望向追趕而來的幾人，揚聲問道：“可是王改變主意了？”

    祝槿與常恒相視，常恒微不可察地對他搖了搖頭。

    容與和參差此時也趕上前來，參差莫名其妙道：“什么？”

    那老者顫巍巍再上前幾步，恭敬道：“諸位可是來行虞祭的法師？”

    參差立馬回道：“是啊，是啊?！彪S即，又壓低聲音問祝槿道：“虞祭是啥？”

    祝槿也低聲道：“虞祭是指下葬之后行的祭祀儀式，為平復(fù)亡靈的怨氣，規(guī)勸其魂魄往生。”

    參差湊近他道：“呀！那這人死得可不安生啊！你們看清鏡子的去處了嗎？”

    常恒將祝槿向旁拉了拉，淡淡道：“鉆進了那棺槨?！?/br>
    老者眼神呆滯、木訥，腐爛的臉上面無表情，應(yīng)當(dāng)是神智有限。反應(yīng)了良久，他終于回話道：“法師請移步，隨我們來?！毖粤T，拔下冪籬，示意他們?nèi)腙牎?/br>
    數(shù)十個抬棺的壯漢擠在橋面上，同樣是舉止遲鈍、神情木然。

    參差舉著蓮蓋，拉起容與，逐一拔開人群，徑自走向他們肩扛著的漆槨。

    烏青的槨木在雨水的沖刷下反著亮光，參差屈指敲了敲，告饒道：“得罪?！彪S即手上發(fā)力，霍然掀起了槨蓋。

    既而他探頭進去，朝內(nèi)打量片時，對同伴奇道：“哇！快來看！”

    祝槿與常恒也擠身到近前，低頭向槨中看去，便見其中赫然納著一座金棺，金光璀璨，熠熠流爍。

    參差稱贊道：“真是好棺！”說著，抬手便又要去掀那金棺。

    被他們落在身后的老者終于反應(yīng)過來，暴怒道：“你們在干什么！簡直膽大包天！”

    參差回頭朝他綻然一笑，道：“看棺中美人哪！”言罷，不顧那老者的阻攔，直接掀開了棺蓋。

    看清棺中人時，參差一愣，原本他只是隨口玩笑，不料竟歪打正著——金棺里躺的，確實是位美人。

    她的身下，鋪滿碧綠的藤葉，那些綠植在瀟瀟風(fēng)雨中搖曳生姿，而蔓葉之上，宮裝華服的金釵麗人，雙手交疊蓋在腹部的傷口上，死相安恬，宛如只是陷入了沉睡。

    而在她的左側(cè)面頰上，朱紅丹砂描出一只展翅的鳳凰，鳳腹毛羽沛然，所耗朱砂尤多，幾乎將她那一寸皮膚涂抹得纖毫不露。

    參差湊近那女尸，還想再仔細察看，卻被憤怒趕來的老者提著后領(lǐng)拽了開來。

    老者怒氣沖沖地斥道：“你們竟敢擅動王后的棺槨，罪不可赦，罪不可赦！”

    參差指著女尸無辜道：“不是我們想動??！你看，你們王后身上是不是多了件陪葬？”

    老者一怔，下意識依言，朝女尸看去，卻見尸體的心口處，確然多出一面從未見過的黃銅鏡，鏡面清明，映出一個女孩清秀稚氣的面龐。她正微偏著頭，上下調(diào)試鬢間的幾朵碧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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