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語氣轉(zhuǎn)為自嘲，道：“這是我從小聽到大的故事，也是我和哥哥被寄予厚望的緣由之一。可是，我自己清楚得很，我的資質(zhì)配不上這份期望，即便我再努力、再努力——”她的語調(diào)突然揚(yáng)起，又倏忽低落，“我也永遠(yuǎn)、永遠(yuǎn)難以望扶桑項(xiàng)背。”

    參差慨然嘆道：“同輩競爭，壓力真大！”

    殿外的天色漸漸由漆轉(zhuǎn)灰，由灰入白，既而曙光乍現(xiàn)。

    常薜荔拖著因長跪而僵麻的雙腿慢慢走下長階，穿過祭場，朝場外一圈門房走去。

    直到有熹弱的晨光泄出梢間時(shí)，她才一點(diǎn)點(diǎn)挪到了廊間。

    此時(shí)周遭悄寂，只有鳥啼不絕于耳——想來換崗的婢女已經(jīng)離去，而不當(dāng)值的婢女尚未醒來。

    她的腳步猝然一頓——廊盡頭處，掛著一只碩大的鳥籠，此時(shí)，籠中雙鳥正爭相振翅，清脆地啼叫著。而籠前立著個(gè)錦衣男子，一手扶劍，一手放肆地逗弄著那二只籠鳥。

    常薛荔脫口道：“你在干——”她猛地意識到什么，戛然止住呵斥。

    男子聞聲回頭，對她笑道：“薜荔，你看，它們還認(rèn)得我呢！”

    常薜荔和祝子梧站在船頭，市井喧鬧的人聲因?yàn)楦糁@得遙遠(yuǎn)。

    黑色的河水上，紅橙色的河燈搖曳著。夏夜的晚風(fēng)柔和，星星在水間閃爍著冷光，船在水中搖晃，水波不間斷地拍打著船頭，潮來潮去，像安睡時(shí)的呼吸。

    經(jīng)年未見，祝子梧長高了許多，面部輪廓也硬朗起來，當(dāng)年莽撞、懵懂的少年公子在沙場的洗練中沉穩(wěn)下來，就如同一柄受烈火熔煅的劍，漸漸在錘煉里鑄就了堅(jiān)硬的質(zhì)地。

    他目光停留在常薛荔的左頰上，握劍的手緊了又松，半晌，低聲問道：“你怪我嗎？”

    常薜荔還在癡癡看著浮在水上的紅燈，光罩著她不自覺微笑的面龐，像為她覆上了一層紅紗蓋。祝子梧發(fā)問許久過后，她才回過神，道：“你剛說什么了嗎？”

    祝子梧傾身，同她耳語道：“我說，扶桑與我承諾，等他繼任之后，會(huì)改變祭殿的行事作風(fēng)，廢除一些yin祀制度，其中就包括對常氏的懲罰……”常薛荔凝眉，仔細(xì)聽著，他們的距離很近，祝子梧的嘴唇幾乎貼到了她的耳廓上。

    參差見狀，大叫道：“哎呀！哎呀！不能看！小孩子看了要長針眼的！”他一邊哇哇亂叫，一邊作勢要去捂容與的眼睛，被容與動(dòng)作嫻熟地躲開。

    參差不肯放棄，直接撲到容與身上，捂他的臉，容與忍無可忍，使碧簫抽打參差的手腕。參差松手，同時(shí)“呀”地吸了口氣，容與以為是自己下手過重，正欲道歉，就見參差神色奇異地盯著一處，完全忽略了他。

    他們置身于常薜荔的心像之中，此刻亦隨著她，凌波于夜水之上。

    而祝槿和常恒二人，竟不知何時(shí)避開他們，退到了河邊。

    他們蹲身注視著河畔的幾盞紅燈，祝槿指著最近的一盞，轉(zhuǎn)頭同常恒說了些什么。

    常恒便抿著嘴笑了起來。

    祝槿道：“紅蓮畔邊的河燈，上次沒能看成，這回卻補(bǔ)上了?？呛枚嗯⒆佣紩?huì)在這兒和心上人放燈許愿?！?/br>
    常恒看他，意有所指地問：“靈驗(yàn)嗎？”

    祝槿沒細(xì)想，脫口道：“應(yīng)該吧？”

    常恒聞言，抿唇笑了起來，既而闔上了眼，紅燈的光暈在他瓷白的臉上，羞澀的，曖昧的。

    祝槿靜靜地看著他對著河燈許愿。他感覺自己像是從井底撈起只銀瓶，千方百計(jì)地規(guī)避著閃失，卻在猝未及防的時(shí)候脫了手，銀瓶墮地，在他心里，砸出砰的一聲響。

    祝槿的臉不覺有些發(fā)燙，于是掩飾性地，也笑起來。

    參差盯著他們，對容與道：“看來咱倆真地要長針眼了！”

    第25章 憐香伴

    常薜荔與白蘋一左一右勾起帷幔時(shí)，白萍忽然驚呼：“少祭司的臉——”

    常薜荔猛地打斷她，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你去守住外面，任何人也不要放進(jìn)來?！?/br>
    白蘋卻僵硬著不動(dòng)。

    常薜荔加重語氣，嚴(yán)厲道：“快去！”

    白蘋這才如夢初醒，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從外闔上了門。

    常薜荔緊緊盯著床上人的臉，身體不由自主開始戰(zhàn)栗。

    少了一道身影障眼，祝槿幾人也終于看清了床上人的模樣。參差倒吸了一口涼氣，連連道：“這、這、這？”

    臥床之人全身皆被錦衾覆蓋，只有一張斑斕的臉裸露在外。而那張臉上，沒有一寸肌膚還能稱作完好，膿瘡、血泡、花疹……各式潰創(chuàng)雜生在她的臉上，但這尚不是最可怖的——在那爛rou之中，還隱現(xiàn)著藍(lán)紫色的鱗片，而這些鱗片正如雨后春筍般，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長出，漸漸覆蓋住若華的左右臉頰。

    常薜荔終于承受不住，身子一軟，委倒在地。簾幔蕩開，徐徐落下。

    床上的少女被驚醒，隨即起坐，她令人生畏的面龐因?yàn)楦糁粚颖〖喌木壒?，變得朦朧。

    常薜荔發(fā)著抖道：“少祭司，您，您的臉上——”

    若華伸手去碰自己的血面，卻被常薜荔猛地制止，她幾乎是尖叫道：“不要碰——”

    若華有些不滿地?cái)€眉：“去給我拿鏡子來?！?/br>
    鏡子被舉到少女面前，常薜荔持鏡的手始終都在顫抖。她不敢抬頭看若華的臉，只聽到少女冷靜的聲音，卻不像是在同她說話：“這就是你要我付出的代價(ji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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