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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將手放到常恒手心,借著他的力道站起,明明不是第一次牽手,他卻從未有過地赧然。 于是,甫站穩(wěn),扶桑便不自在地抽回手。 常恒仿若未察,自然道:“走吧?!?/br> 扶桑大窘,磕磕巴巴應(yīng)道:“行,行,走?!?/br> 他二人緩步出林,迎面正撞個兵士,急吼吼對他們喊道:“怎么還在這兒?進城了!祝將軍要擺酒犒勞兄弟們呢!” 饗軍宴上,旌旗高展。 祝子梧與徐方對坐臺上,下望練武場。場中士兵團團圍坐,正傳酒分炙、不亦樂乎。 忽一聲號角奏起,眾人都下意識向聲源望去。 但見角聲吹盡時,一行紅衣士兵列隊而上,走至戰(zhàn)鼓前,各自取下腰間鼓槌,猛敲向鼓面,奏響三聲整齊的鼓點。 緊接著,紅衣士兵們擂舞起來,急促的鼓點響成戰(zhàn)樂,練武場中的兵士伴樂而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樂聲與鼓聲回蕩在武場,徐方舉起酒樽,對祝子梧道:“賢侄,老叔來敬你一杯……”他話還沒說完,便被祝子梧抬手打斷。 只見祝子梧神情極為嚴肅地指向一個擊鼓的兵士,語氣森然道:“世叔,你可認識他?” 徐方一怔,隨著他的指向看去,就見那人正擊鼓成舞,身若驚鴻,卓乎不群。 他仔細辨認片刻,道:“這士卒是個本月才入伍的新兵,但在作戰(zhàn)中,表現(xiàn)英勇,我正準備拔他為百夫長?!?/br> 祝子梧的神情卻未松懈,只吩咐左右道:“一會兒,你們?nèi)グ涯侨私衼??!?/br> 徐方奇道:“這卒有何不妥嗎?” 祝子梧冷哼一聲,含混解釋道:“我最近一直在找個人,他本應(yīng)去往慧州城,卻無故失蹤了半月有余。” 徐方更奇,納罕道:“什么人,還要勞動你去大費周章地找……” 祝子梧神色復(fù)雜地瞥了他一眼,恰這時,扶桑已遠遠朝這邊走來,紅衣招展,朝祝子梧咧嘴一笑,依稀還是年少時的模樣。 祝子梧冷聲道:“你倒教我好找。” 扶桑走近,吐了吐舌,主動道歉道:“不是故意失蹤教你難做的,實在抱歉。” 祝子梧冷冷道:“大祭司既不肯自己老老實實回魁城,那子梧便專門遣人送尊駕回去?!?/br> 扶桑邊往前走,邊回頭朝常恒笑道:“阿碧,你剛才看沒看到徐方的臉色?又青又紅的!哈哈……” 常恒嗯了聲,忽抬眼道:“那是他固守偏見,不是你的問題?!?/br> 扶桑臉上的笑容倏忽淡了下去,神色落寞了瞬,道:“祝子梧說得其實也對,我留在這里,不僅于大局無益,還得讓他們?yōu)槲业陌踩撠?zé),我確實不該因自己的私心給他添麻煩,失蹤這樣久……” 常恒道:“你從未給誰添過麻煩,倒是因為你從來習(xí)慣先替別人考慮,反而招致了那些人的責(zé)怪?!?/br> 扶桑一哂,插科打諢道:“沒想到啊,阿碧,原來我在你心里形象這么高大呀!” 常恒直視他道:“我只是實話實說。”見他目光清澈,神色坦然,扶桑反倒先不自在了起來。 他偏頭躲避常恒專注的注視,目光恰好落到了路邊樹叢中一只怯生生探頭的小貓身上。 扶桑俯身,逗弄那小貓道:“你怎么在這兒?你娘呢?” 那小貓喵了聲,竟也不怕他,反往他身邊湊。 常恒也蹲下來,低頭去打量那貓。 一人一貓對視時,扶桑忽笑言道:“阿碧,你和它長得好像??!” 常恒抬眼,有些不解地看向扶桑。 ——冬至大節(jié),便是淆陰這樣的邊壤,家家戶戶也都竭盡所能地置辦飲食、歡聚一堂。是以他們這一路行來,街巷間皆是寂寥空落,唯見萬家燈火綿延。 而天色漸沉,邊境的傍晚獨有一種蒼涼,讓人心頭涌起悲哀—— 扶桑只覺這一瞬在被無限地拉長著,他仍能聽見風(fēng)撲簌簌拍打頭頂燈籠的響,仍能聞到鄰家院落里傳來的酒飯香,但這些于他而言,是如此地不相干。他兩只腳還陷在半月前的血海尸山里,半身都仿若被沉凍于莽莽冰原下。 可他的心,卻還是不合時宜地,輕輕地悸動了。 常恒生得一雙杏眼,此時茫茫然抬眼,別有種清純的氣質(zhì),但他的臉部輪廓又生得很是凌厲,薄唇削鼻,俊得料峭,自闌珊的光下看,教扶桑心頭滋生出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扶桑盯著他的臉,許久沒再說話。 常恒便也一直直視向他。 被遺忘的小貓左瞄右瞅,猶豫著探爪,見無人理會,又不甘地喵了聲。 而回應(yīng)它的,唯有劇烈搖擺著的大紅燈籠。 第39章 好事近 泰平四年,即昭彰覆國前三年,大祭司扶桑上罪己表,自請革職幽閉。 次年二月,戍邊將軍祝子梧回都,繼續(xù)統(tǒng)率禁軍。 暮春,花事將盡。 丁香花褪,珠雨廉纖。 向晚時候,風(fēng)過林梢,鈴鐸飄蕩作響。 團圓站在檐下,翹首盼著院門方向。她生得人如其名,圓墩墩的。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尚未長開,小小的五官被擠在鼓鼓囊囊的rou團里,像坑洼深陷的瓜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