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竟以頭搶地：“衰官大人現(xiàn)就依律處治了民女吧！”

    祝槿不忍看她，別過眼去，質(zhì)問祝二：“她含冤而死，冤死鬼的身份就是她生前清白的最好證明，這還不夠讓你打消疑慮嗎？而你若不信她，何必還要娶她？你難道在娶她前不知曉她的過去嗎？”

    祝二訥訥。

    明媚冷聲道：“人心不就是這樣？懷疑的種子一旦被播下，就時(shí)不時(shí)要冒土，鐵證如山又怎么樣？人還不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便是此番已做了鬼，也沒半分長進(jìn)！”

    祝二嘴唇囁嚅，似乎還想分辯，卻被倒霉不耐煩地打斷：“行了，她雖想殺你，但到底未遂。而你也確實(shí)屢次三番毆打過她，便判作兩清了吧！從今以后，你倆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就是！我看今天就是個(gè)黃道吉日，你們趕緊和離了吧！”

    祝二訕訕道：“大人，祝家在人間也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家中向來只作休妻，沒有和離的先例。再者以這賤婦的惡行，都足夠您判小人同她義絕，如何能和離了事……”

    明媚忍不出冷笑嘲諷：“怎么，倒霉，這就是你口中的老實(shí)良民？也對，一個(gè)喝醉了只會對女人撒氣的窩囊廢，想來也沒有那作jian犯科的膽量。”

    祝二敢怒不敢言，氣喘如牛。

    倒霉拍板道：“行了，你別那么多廢話了，趕緊帶我回你們祝家寨，本官今日還就要將此事一管到底，走，我親自去主持你們的和離儀式！”

    祝家水寨坐落于一條急湍大河上，河的外觀與當(dāng)年祝家軍殉身的淆水基本無差。祝槿幾人分坐兩條船，劃水半里，折返回水寨。

    寨子里猶靜悄悄的，想是宿醉的寨民都還在沉睡。

    倒霉與祝二、元貞貞同坐一條漁船，接近水寨時(shí)，倒霉忽道：“祝老二，你可知病境中住的都是什么鬼？”

    祝二脫口道：“應(yīng)都是病死鬼吧?！?/br>
    倒霉笑道：“是，也不是，他們確實(shí)有病，卻是魂體上的病，僻如有一種病，便叫作疑心病。病境里住的，便都是各種魂體病入膏荒、藥石無醫(yī)的鬼魂，你若有意，哪天病官湊活兄路過衰境時(shí)，我托他帶你去病境周游一番……”

    祝二面上的那點(diǎn)不忿終于消散，惶恐道：“大人，小人知錯(cuò)了，您莫要發(fā)配小人……”

    倒霉嘖嘖道：“玩笑而已，你當(dāng)什么真，哎，到了！”

    祝二被倒霉敲打得不敢再造次，老老實(shí)實(shí)領(lǐng)他們敲響了戶扉門。

    連叩許多聲后才有人回應(yīng)，門里的男人道：“誰??？”

    祝二道：“哥，是我。”

    門里隨即傳來一陣窸窣走動聲，又過了會兒，應(yīng)門的男人才睡眼惺忪地打開門。他赤著上身，只披了件外袍，露出健碩而傷痕累累的胸膛。

    未料到門外烏泱泱這許多人，男人動作一僵，旋即，他看清了祝二身后站的倒霉，連忙行禮道：“祝子驍參見衰官大人?！?/br>
    祝槿原本綴在最后，聞言，不禁特意打量向那祝子驍——他較祝二更年長些，面部輪廓也更為剛硬。

    祝槿看了半晌，遺憾地收回目光。這應(yīng)是阿爹的嫡親曾祖父，他想，可他與阿爹外貌上的相似處極為寥寥。

    倒霉此時(shí)已三言二語說清了來意，祝大聽罷，嚴(yán)厲地瞪了眼祝二，隨即恭敬道：“大人公正嚴(yán)明，祝氏聽?wèi){安排。只是小人祖父、父親皆年歲已高，若讓他們得知二弟如此荒唐，定會動怒傷心，不如瞞住他們，由小人打開宗祠，給二弟和弟妹主持和離。大人意下如何？”

    倒霉首懇，一行人便又浩浩蕩蕩轉(zhuǎn)至祝氏祠堂。

    祝槿與明媚等在門外，和離儀式很快便走完程序。

    祝大一路送倒霉出寨，朝他絮絮地解釋：“子龍生前也是大好男兒，只是因?yàn)橄畱?zhàn)枉死，心中郁忿難平，從此性情大變。再加上他為人驕傲，死后再沒了施展抱負(fù)的可能，只有日負(fù)一日地重復(fù)品嘗枉死的冤屈，又無處發(fā)泄才會……”

    明媚嗤道：“可真是苦衷連篇！”

    祝大連忙閉嘴，幾人正要告辭離去，忽聽有人叫道：“大人請留步??！”

    循聲望去，只見一只小船劃來，船上載著名年近古稀的老人，朝倒霉行大禮：“不知大人來訪祝家寨，祝笙有失遠(yuǎn)迎，失禮、失禮！”

    祝大意外道：“祖父？”

    祝笙叱他道：“大人光臨小寨，你卻這樣失禮慢?。　庇謱Φ姑篃崆榈溃骸按笕?，小老兒已備好酒宴，請您賞個(gè)臉！”

    倒霉實(shí)在推脫不得，被他們簇?fù)碇⑶檎堊撸ｉ扰c明媚也只好跟上。席間，倒霉被祝氏族人輪番敬酒、吹捧，很快便忘了身上的差事。

    祝槿縱然不愿逗留，也別無他法，煩躁地望著天色，卻正瞧見元貞貞?yīng)氉员持i籠離開水寨，她沒有駕船，竟舉身涉水，朝深處渡去。

    祝槿望著她單薄的背影，心中略覺不安。趁左右無人注意，離席尾隨了去。

    元貞貞負(fù)著豬籠的背佝僂著，說是和離，其實(shí)與凈身出戶也沒什么區(qū)別，她背籠里的行裝只得幾件舊衣與一塊巨石。舊衣，是祝二念及曾有的情分施舍與她的；巨石，則是她撿來自沉的。她一無所有地來，又無人問津地走。

    從背后看去，元貞貞的大頭與背籠顯得那么笨重、滑稽。

    祝槿快步涉水追上她，叫道：“貞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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