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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面色一變,而司無相已搶先應(yīng)聲道:“好嘞!”后腿一蹬,掠向天空。 沈碧只得抓緊麋角,由它載著駛向榣山。 榣山峰頂,云霧繚繞。 怪石、深潭、木屋、松柳都與殷懷在合歡鑒中所見無別,只是在正中多了座墳塋。 墳前立著塊石碑,卻沒有刻字。 殷懷站在不遠處,凝望著那墳,躑躕良久,才遲疑著靠近。 他的顴骨乃至眼皮上,都泛著病態(tài)的潮紅,眼神也顯得迷離。潮熱的感覺在他周身回蕩,讓他暈眩。 殷懷伸手,想要撫摸那無字的石碑,未及觸到又縮回了手,他閉了閉眼。 常恒臨死前的笑貌又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那孩子很瘦,渾身上下只有臉頰是圓潤的,所以笑起來時,總是rou嘟嘟的。他是個很乖的孩子,很喜歡笑,但他那時沒有笑,只是無助、乞求地看向自己。殷懷發(fā)起了抖,病熱的感覺傳遍他的四肢百骸,讓他控制不住地顫栗。 他想起自己十一歲那年,似乎也發(fā)過這樣一場高熱,據(jù)父君后來講,病情極兇,他險些就因此而喪命。 那病過后,他便覺得自己同舊時不大一樣了,但細究起來,又好像沒有什么不同,他是因為那場病才忘記了過去嗎? 可殷懷只是稍稍這樣一想,頭就痛得發(fā)木,如車輪轉(zhuǎn)碾。 殷懷扶著墓碑,緩緩軟倒。 沈碧自司無相背上跨下,對方揚起前蹄,再度變回人形。 覷著閉目靠坐在墳旁的殷懷,司無相小聲道:“殿下這是在……打坐?” 沈碧此時心煩意亂、自顧不暇,聞言只敷衍地嗯了聲。 又等了會兒,見殷懷始終不曾睜眼,沈碧忽然轉(zhuǎn)頭對司無相道:“你先走吧,殿下想是方才打斗耗了心神,一時半會不會調(diào)息完畢,你不如先行離開?!?/br> 司無相脫口便道:“沒事,小靈可以……” 他話未說完,沈碧臉色便驀地沉了下來。 司無相心頭一跳,接下去的話臨時打了個轉(zhuǎn),變成:“……可以走了?!?/br> 沈碧頷首,待對方離去,他才深吸口氣,舉步走向殷懷。 可直走到對方面前,殷懷仍緊閉著眼,渾然未覺。 沈碧皺眉,近距離打量,對方的異常便更加明顯——他仿佛在持續(xù)地低燒,皮膚泛著病態(tài)的紅暈,不住地驚顫、囈語,而在殷懷額心的位置,出現(xiàn)了道金色的豎痕,隱隱的閃爍如在掙動。 沈碧猶豫了片刻,還是抬手去觸那線豎痕,但在他指尖點上殷懷眉間的一瞬,那豎痕便扭身縮回了殷懷的體內(nèi)。 幾乎同時,殷懷眼睫顫動,睜開雙眼。 沈碧若無其事地收手,退后半步,審慎觀察著他。 殷懷視線漸漸聚焦,他怔怔凝望著沈碧,忽而喚道:“阿恒?” 沈碧剎時青了臉色,身體緊繃,死死盯著殷懷,沙啞開口道:“你……” 殷懷卻突然目光一動,低語道:“哦,是你啊……”他呼出口氣,肩膀隨即垮塌下來,撐著墓碑,搖搖晃晃地站起。 沈碧茫然地眨了眨眼,半晌才措辭道:“怎……怎么回事?” 殷懷歉然道:“一時糊涂,把你錯認成了……我弟弟。”他沉吟了會兒,又補充道:“你和他眼睛那里,生得有些相似。”他后半句話說得極輕,如是自語。 沈碧意味難明地“嗯”了聲,隨即也錯開了目光。 時值夤夜,夜風拂動著云霧徘徊,把凄慘慘的月光融在其中。 心思各異的兩人,一個抬首仰望月輪,另一個則始終低著頭,垂眸向地上的流照。 許久之后,殷懷突然開口道:“你說你無家可歸,那你以后,愿意跟著我嗎?” 沈碧兀地抬頭,不可置信道:“殿下說什么?”他因為太過驚訝,甚至忘記掩飾自己早已通紅的眼圈,直直盯著殷懷。 殷懷道:“我以后會常駐在這里,你若愿意,也可留下來,隨著我修習道法?!?/br> 沈碧皺眉道:“常駐這里?” 殷懷沒再同他多作解釋,只道:“你好好考慮?!?/br> 沈碧也就不再追問,利落應(yīng)聲道:“我考慮好啦,我要留下來?!?/br> 殷懷頷首,道:“好。”話音卻完全泯沒在從天而降的天雷聲里。 霹靂落處,赫然現(xiàn)出凌霄的身形,他驚訝地看著眼前場景,幾次張口,才找回聲音,遲疑道:“殿下,您……” 殷懷道:“我召你來是有一事相詢?!?/br> 凌霄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沈碧,謹慎道:“殿下請講?!?/br> 殷懷對沈碧道:“你先回避下吧?!?/br> 沈碧乖巧應(yīng)是。 眼見對方去遠,殷懷才開口道:“我的記憶為什么會有一部分缺失?” 凌霄打量著殷懷神色,答非所問道:“那孩子是……” 殷懷不耐煩道:“半路撿著的,你回答我的問題?!?/br> 凌霄微不可察地吐出口氣,反問道:“殿下怎么會突然問起這個?又為何……來到這里?” 殷懷沉吟道:“這是……他……阿恒的墓嗎?” 凌霄默了半晌,終不再顧左右而言它,低聲道:“是,當年是屬下親手收斂的尸骨,從萬丈高崖摔下來,已經(jīng)……” 殷懷又閉了閉眼,睜開眼時,他再次問道:“我的記憶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