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微笑道：“屬下不知。只是為人父母，哪有不惦念孩子的？君上許久不見小殿下，自是牽腸掛肚?！?/br>
    常恒心事重重回返峰頂。

    殷懷彼時正坐在崖端飲酒，斜陽綰盡楊柳絲，隔著依依夕柳，常恒佇視著他的背影，竟覺出些寂寥。

    他走過去，坐到殷懷身邊。

    二人沉默著觀賞千山落照，不知不覺間，便至月上柳梢。

    殷懷喝盡了手中的酒，這才轉(zhuǎn)頭對常恒道：“怎么悶悶不樂的？因為我不許你再同那只男狐往來嗎？”

    常恒搖首，不答反問：“殿下呢？修為境界又上一層，難道不應(yīng)該很高興嗎？”

    殷懷默然片刻，道：“沒什么特別值得高興的。旁人口中的溢美之詞，我若當真，那才是糊涂?！?/br>
    常恒輕輕道：“可總有人會當真的啊。”

    殷懷沒能理解他這句意有所指的感嘆，吁出口氣，緩緩道：“我這些年，一直避免回湯谷，因為實在不知道要怎樣面對過去的事，就像一塊爛瘡，我甚至不想觸碰到它的邊緣，但我也同樣知道，我逃避不了，只是在無謂地拖延著時間。”

    常恒靜靜聽著，不置一詞。

    殷懷道：“凌霄對我說，那畢竟我的母親。他說，為我自己考慮，我不應(yīng)該再去重提舊事，或許他說的沒錯。可阿恒，他也是我的弟弟，他什么都沒有做錯過，卻連長大的機會都沒有……”

    常恒眼圈泛紅，他壓抑著哽咽，道：“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對另外的人而言，可能就是一種錯誤?！?/br>
    殷懷仰頭，望著明月，道：“我不這樣覺得。我最少，也得為阿恒討一個說法。我知道這沒什么用，甚至?xí)屓烁与y過，可如果不把一切弄清楚，我實在良心難安……”

    常恒吸了口氣，忽然道：“殿下，您看，月亮又要圓了?！?/br>
    殷懷霍然被打斷思緒，一怔過后，也嘆道：“是啊，消消長長，又是一輪。”

    常恒望著月輪，忽有些釋然——

    他覺得自己對殷懷的感情，就像這天上的月亮，因著種種人事，或盈或虛，時消時長，但最終，或者說，至少在這一刻，常恒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他還是那樣純凈地愛著殷懷，他暫時剔除了那把刀的影響，他對他的愛，依然是清澈無垢的。

    雖然，可能，只有這短短一刻而已。

    十里湯谷，今日五里都載滿客筵。

    天君為驕兒擺宴慶功，四海八荒但凡有些身份的神祇都受邀來此赴宴，殷懷到時，湯谷正值此賓客盈門、沸反盈天的場景。

    前來為殷懷牽馬的喜鵲精喋喋道：“殿下可好幾年都沒回家了，女君可是日夜都想著您呢，尤其是您去渡劫那段時間，女君天天祈愿您平安，這次殿下平安歸來，女君更是喜不自勝，十天前就開始張羅這些宴筵了……君上也早就來了，正在谷中招待賓客呢！”

    殷懷聽他說起羲和時，始終表情淡淡，直到聽聞郎夋也已到場，才微微笑道：“父君閉關(guān)己久，我也有段時日未去九天向他問安了?！?/br>
    喜鵲精旋即牽著天馬車離去，另有布谷鳥引著殷懷向谷中去。殷懷前走幾步，霍然回首，對仍在原地躑躕的常恒道：“怎地還愣著？”

    見常恒臉色有些蒼白，殷懷皺眉道：“怎么，不舒服嗎？那我讓它們領(lǐng)你先去休息——”

    他的話驀然被前來相迎的凌霄笑著打斷，凌霄道：“小孩子，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許是怯了?！?/br>
    殷懷未予理會，只溫聲道：“還好嗎？”

    常恒咬唇半晌，終于頷首道：“走吧，我沒事?！?/br>
    幾人行至客筵，殷懷便開始不迭聲答謝起各方恭賀，應(yīng)酬間隙，常恒忽然靠近，小聲道：“殿下，我可以，再拉一次你的手嗎？”

    他語調(diào)近乎乞求，落入殷懷耳中，卻格外突兀。

    殷懷責聲道：“大庭廣眾，你搞什么？”

    常恒垂首，不再言語。

    殷懷壓下怒火，低聲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說?！?/br>
    此時，已近前席，座客皆為貴賓，殷懷不敢怠慢，遂不再理會常恒，轉(zhuǎn)而一一向眾人問好。

    云使容與身邊，坐著個生面孔的青年，見到殷懷，嘴里含的瓜果還沒咽下，就熱情同他招呼道：“東君殿下，恭喜恭喜呀！”

    殷懷拱手笑道：“是……參差君？”

    參差囫圇咽下果rou，口齒一下清楚起來，開始滔滔不絕：“是我是我，這不是你爹郎夋讓容與寸步不離地監(jiān)視著我嘛，我這才不請自來，蹭頓飯吃，別介意哈……”

    殷懷略窘，下意識向首席看去。

    郎夋正站在席間，同地君宵燼交談，察覺到殷懷的視線，他亦朝這邊看來，隨即揮手笑道：“阿恒，到為父這里來?！?/br>
    殷懷一怔。

    郎夋發(fā)話，使得前席的賓客一時都安靜下來。

    于是，郎夋的聲音便更為清晰畢聞，只聽他重復(fù)道：“常恒，到父君這里來。”

    第74章 掇明月

    一陣鴉雀無聲后，sao動不受控制地爆發(fā)。幾乎在場所有人都開始交頭接耳：“怎么回事？”

    而眾人關(guān)注的焦點處，殷懷猶在怔愣。常恒立在他稍后，面色慘白，卻終是僵硬邁步，朝郎夋走去。

    在他目不斜視越過殷懷身側(cè)的一瞬，殷懷猛然側(cè)首，驚駭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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