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被虜下崇明殿，隨意地棄置在連綿、擁擠的尸山間，狼藉疊堆的尸體，幾乎快要漫溢到天穹業(yè)已塌圮的崇明神殿里。

    而這些尸主，都曾是阿懷最忠誠的的信眾與屬從。

    ——阿懷是在這場大屠殺中，唯獨(dú)得阿恒豁免的存在。因?yàn)榘⒑銓Φk的興致，在于別處。

    見阿懷始終以沉默負(fù)隅頑抗，阿恒嗤笑了聲，并不以為意，轉(zhuǎn)而開始啜吻起阿懷的臉。

    阿懷蹙著眉尖，平靜地忍受。直到阿恒的吻沿著鼻尖向下，堪堪就要觸到祂的嘴唇時(shí)，阿懷猛地別過了臉。

    阿恒沒惱，而是以拇指按壓阿懷的唇珠，反復(fù)摩娑，玩味道：“生氣了嗎？”

    ——這樣無關(guān)緊要的口吻，仿佛只將所作所為當(dāng)成游戲。

    阿懷難以忍受，終于開口道：“阿恒，你本性雖惡劣，卻絕非無法拯救。我希望你能悔改。”

    阿恒忍俊不禁，道：“哥哥，你知道過往、每當(dāng)你做出這副要為我好而管束我的姿態(tài)時(shí)，我心里實(shí)際都在想著什么嗎？”

    阿懷沒再接話，于是阿恒便湊近祂耳朵，自顧自地繼續(xù)道：“我都想著，總有一天，我會(huì)讓你為此付出承受不起的代價(jià)——我會(huì)徹底摧毀你?！?/br>
    祂甜蜜地總結(jié)道：“讓你再不敢說出這種話?！?/br>
    祂邊說著，邊親昵地?fù)碜“?，附在祂耳畔，呢喃道：“這只是開始?！?/br>
    ——被欺騙、被背叛、被囚禁、被剝奪權(quán)柄，如果這些還“只是開始”……

    阿懷聞言，不由自主地顫栗，恐懼得微微瞠大了眼。祂額間的天眼早因被阿恒封印而陷入沉眠，只剩下一雙失焦的眸子，因?yàn)轺龅@得純凈、天真，像綻放在雪地里的黑色山茶花。

    天真是種罪過，天真也是種誘惑。

    誘惑會(huì)招致褻瀆。

    阿恒還是強(qiáng)硬地吻上了祂的嘴唇。

    阿懷劇烈地掙扎、反抗，親吻因此變成嘶咬，苦澀的血味充斥著口腔。

    黑色的月光流動(dòng)在阿懷隱忍的面上，像是為祂罩上了一層黑色面紗，痛苦由此顯得莊嚴(yán)。

    動(dòng)蕩的黑暗里，阿懷感覺自己正在被不可明狀的野獸吞噬。

    為獸所傷，是每個(gè)馴獸者必有的經(jīng)歷。

    阿懷一直知道，祂的弟弟像只野獸。

    祂們是太一的神性后代，繼承有主神分析出的善性與惡性，在太一寂滅后，分別掌握有象征正和邪的所有權(quán)柄。

    本源的力量使得祂們性格、想法永遠(yuǎn)大相徑庭，但與此同時(shí)，祂們間仿佛也存在有某種致命的吸引，讓祂們必須時(shí)刻緊緊依偎在一起。

    阿懷想起從前，祂第一次直面阿恒的暴虐和嗜血時(shí)，對方正借著夜色的掩蓋，化作虎形，生啖一只平素最受祂們寵愛的幼兔。

    毛茸茸的虎球張口卻也有血盆大，犬齒深嵌進(jìn)兔頭，迸出四濺的血柱。阿懷不可置信地盯著弟弟，應(yīng)該就是在那一刻，祂具象地認(rèn)識到阿恒的本性，決心想要馴化祂。

    阿恒仿佛察覺到什么，猛地側(cè)頭，六目相對，白虎剎時(shí)瞪圓了眼，額間彎彎的銀瞳都因驚駭睜成半圓，緊接著，祂回過神，倉惶躥逃。

    阿懷縱身便追。

    阿恒慌不擇路地躍入山林，橫沖直撞間幾次被樹干攔路。

    阿懷趁機(jī)從天而降，騎到祂背上。

    阿恒驚叫一聲，繼續(xù)高速狂奔，試圖甩下阿懷。

    阿懷雙手緊攥住祂頸間的毛發(fā)，身體低伏著駕馭白虎，嚴(yán)聲責(zé)令道：“馬上停下來！”

    阿恒卻已被嚇出狂性，聞言，反倒大力地左右搖擺，想要掙脫背上阿懷的制錮。

    阿懷面色更冷，伸臂環(huán)繞白虎脖頸，向內(nèi)勒收。

    阿恒呼吸不暢，更加癲狂地?fù)u晃。兩人較量間，一齊摔倒地上，隨即相互反撲著翻滾起來。

    翻滾中，阿恒不敵，化回人形，也停止了抵抗，喉嚨間咕嚕嚕發(fā)出獸似的叫喚，神情惶恐又無助。

    阿恒哀哀地求道：“哥哥，對不起，可我忍不住……”

    阿懷有一瞬的心軟，但下一瞬，祂看清阿恒囁嚅的唇間新鮮的血色——是無辜者的血。

    阿懷硬下心腸，不由分說地懲戒了祂。

    阿恒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背部被阿懷笞得血rou模糊。

    祂再不敢反抗，只默默地淌淚，哽咽著保證道：“哥哥，我再也不違抗你的話……”看著乖順又可憐。

    阿懷于是放下柳條。祂慢慢走近還在抽噎的阿恒，蹲身攬住祂肩膀，漸漸也紅了眼圈。

    阿恒淚眼婆娑地望著祂，哥哥也在回望向自己，緊繃的神色舒緩，又恢復(fù)了平素的溫柔模樣。

    阿恒將頭靠上阿懷的肩膀，阿懷一下下?lián)崦鸢⒑愕陌l(fā)。

    可阿恒無法真正悔改，祂們在日后互相馴服的過程中彼此折磨、最后俱都傷痕累累，在懲罰和安撫的往復(fù)循環(huán)里，阿恒為哥哥拔下了自己的獠牙、利爪，好像真地被馴化成了一只乖順的大貓。

    但豢養(yǎng)一只野獸，不只需要提防它的兇悍獸性，更需要警惕的，是習(xí)慣它的假意溫馴。

    阿懷便是為此，付出了無比慘痛的代價(jià)。

    令阿懷窒息的吻終于結(jié)束，阿恒氣喘吁吁地放開了祂。

    看著阿懷痛苦的神情，阿恒滿足地笑彎了眼，神態(tài)愉悅地起身，哼著歌離開。

    直到祂徹底走遠(yuǎn)，阿懷才摸索著爬起，自懷中取出《奧義書》，繼續(xù)蘸著自己的血淚，寫下新一環(huán)的咒輪：“暫時(shí)的勝利麻痹掉阿恒的警覺，使祂誤以為真地主宰了我的一切，而我將要在祂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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