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遞上真相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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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聲音消失之前,它所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不要讓『韋羅』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知道真相了。」 不然會怎樣? 明明很恐懼,艾為禮卻一直無法將目光從韋羅脖頸折斷的倒影上挪開。她正要開口問的時候,韋羅的倒影卻忽然一花,隨即已經(jīng)恢復成了正常的、熟悉的模樣——此時正朝自己轉(zhuǎn)過了頭,脖子依然好好地支撐著頭顱。 艾為禮知道,這代表那個聲音消失了。 「艾為禮?」韋羅正要伸出去推門的手,在看了她一眼后,此時卻猶豫著收了回來,最終還是沒有自己推開門?!改阍趺戳?,怎么站著不動?」 她的態(tài)度聽起來如此自然,好像剛才她們二人沒有在門前一動不動站好幾分鐘一樣??看來那個聲音說得不錯,在別人看來,確實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 不能開門走出去,也不能讓她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 艾為禮把手緊緊按在自己的腿上,為了避免讓它們顫抖起來,喘了口氣,這才朝韋羅也轉(zhuǎn)過了頭。 沒有被擰斷后垂下一側(cè)胸口的頭顱;比她稍高一點的韋羅,此時仍然是不久前的樣子。在奔逃反抗、自顧不暇的一個夜晚后,她的頭發(fā)亂蓬蓬的,皮膚上略泛著紅,嘴唇乾燥得略起了一點皮。離得這么近,她都能看清韋羅顴骨上小小的雀斑。 不變的,仍然是韋羅那一雙眼睛,彷彿是夜星一樣,不會迷茫于黑夜。 韋羅總像是比別人更明亮、更溫熱似的;哪怕是在這樣的時候。 艾為禮不傻,門外突然響起一個莫名其妙的聲音告訴她,韋羅其實已經(jīng)死了,她自然也不會立刻照單全收;但是這并不妨礙她謹慎行事,小心為上——至少,她可以先等一等。 從她口中說出來的,是一句真話:「我??我害怕?!?/br> 「怕什么?」韋羅一怔,語氣放軟了一點?!肝乙呀?jīng)出去過一次了,你看我,不是沒事嗎?走吧,我們待在這店里干嘛。」 「我??我還是繼續(xù)等等,等天亮了再離開吧,不然我不放心。萬一你上次是碰巧運氣好而已呢?」艾為禮想笑一下,但面頰沉重得動不了,好像要把她的呼吸都壓斷了。「現(xiàn)在也快一點了,再過幾個小時而已,就要天亮了??一般來說,這些鬼魂靈異之類的東西,在太陽出現(xiàn)的時候就會徹底消失吧?」 玻璃大門外,馬路對面的燒烤店里,一個系馬尾的女孩聽見朋友說了什么,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是今夜的第幾次了。 「可是在店內(nèi)就保險嗎?」韋羅睜大眼睛,說:「你想想,我們在這一家店里經(jīng)歷的,還不夠多???外面怎么就比里面更危險了?」 「好歹我在店內(nèi)活下來了,」艾為禮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這樣細微的區(qū)別,韋羅幸好似乎沒有察覺;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至少我們知道該怎么躲過店里的東西??去了外面,我們連會遇到什么都不知道?!?/br> 「可我真的不想在便利店里過一晚!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欸?!鬼f羅很不高興,哀嘆了一句,「我體質(zhì)已經(jīng)算很好的了,可我現(xiàn)在渾身都在痛,尤其是我的脖子,不知怎么搞的,好像快要斷掉了一樣。我好懷念我家的床??」 她一邊說,一邊歪過頭,用力地揉了幾下脖子。 艾為禮想起來,從韋羅回到店里以后,就一直在不自覺地揉著脖子。 「那、那要不然,你先回家去?」她順勢低聲說,「我反正離開了也沒有地方去??不到天亮的時候,我真的不想走進樓上公寓?!?/br> 「你在說什么東西啊,」韋羅用白眼球刮了她一下,火氣顯而易見地升高了:「我不是才說了,電話中的警告叫我們不要分開嗎?你現(xiàn)在叫我自己回家,你剛才被襲擊,是被襲擊假的是不是?」 艾為禮勉強地笑了一下?!改俏覀兊忍炝??」 「我有選擇嗎?你不肯走,我又不能和你分開,我就是倒霉吧我?!?/br> 韋羅顯然很不愿意繼續(xù)留在便利店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她是真正活人的話,這好像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她曾經(jīng)親自走出店外,看到了外面正常、安全的世界,并且差一點點就可以重回那個世界了;在最后關(guān)頭,卻被艾為禮阻攔下來,不得不一直在充滿未知威脅的便利店內(nèi)待下去,她怎么會高興? 艾為禮難以判斷她究竟是因為想回到正常世界,還是想要騙她出去,只是在她實在已是驚弓之鳥,不敢貿(mào)然做出任何行動。 「你固執(zhí)得就像一頭母驢,」在二人又說了幾句之后,韋羅氣得罵了她一句,「不管了,你要留下來的話,你放風好了,我是真的累死了,受不了,我要睡覺了?!?/br> 或許是因為氣不過,或許是因為要讓艾為禮放松警惕,她居然真的動手給自己搭了個床。 所謂的「床」,其實是連流浪漢都看不上的一個地舖:韋羅把幾包衛(wèi)生棉都塞進一個塑膠袋里系好,就算是個枕頭了;她又把雜志都拿下來,舖了一地,放在收銀臺前的空地上,充作床墊——哪怕艾為禮提醒說八卦雜志上的封面女明星曾經(jīng)很奇怪,韋羅也不為所動,只是又在上面蓋了一片貨箱的紙板。 「晚安,」她早就奪走了艾為禮的外套,披在身上當作被子,氣沖沖地轉(zhuǎn)過身去,只給艾為禮留下了一個后背。 「我會好好放風的,」艾為禮看著她的后腦勺,小聲說道。 「你最好是啦,不然我做鬼都不放過你?!顾^也不回地說。 生起氣來如此鮮活靈動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如那聲音所說,「命運被斬斷了」? 或許她無法解釋「開門」這件事,也不知道門上倒影是怎么形成的??可是此刻那一個離她如此之近,熱力染得她指尖都暖洋洋的韋羅,明明該是一個「人」才對;一個因為相信艾為禮,甚至在這樣環(huán)境中也可以安然入睡的人。 「每一個襲擊你們的東西,或者試圖襲擊你們的東西,都有自己的『模式』?!?/br> 那一個細細的聲音,從對面貨架的兩碗泡麵之間響起來,幽幽地對艾為禮說道。 艾為禮悚然一驚,差點原地跳起來,急忙回頭看了看韋羅——韋羅仍然背對著她,似乎沒聽見那個聲音。 「那些東西是不可以超越自己的『模式』,對你們做出攻擊的喔。」那個聲音低低地說,「就好像??唔,就好像『地縛靈』不可以像『背后靈』一樣跟著你到處走,同樣的道理。雖然這個世界上,其實沒有鬼魂啦?!?/br> 艾為禮怔怔地看著那兩碗泡麵上的男明星,朝她凝固著兩張一樣的笑臉。 「當你們運氣不好,恰好落入了它們『模式』可以碰到的范圍內(nèi)時,哪怕只有一部分,你們都會看到奇怪的事情??就好像那個餐桌旁的長發(fā)女人一樣,她現(xiàn)在依然坐在那里,但是已經(jīng)無害了。因為只有不知道她存在的人,才會被她發(fā)出的聲音引過去,當她的存在被人得知時,她就再也無法針對那個人發(fā)出聲音了?!?/br> 艾為禮忍不住朝餐桌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不過她的視線被貨架擋住了。 「為什么要跟我說這個?」她小聲地問道。 那個聲音沒有直接回答她,卻繼續(xù)說道:「我呢,我的『模式』就是要通過令人難以辨別真?zhèn)蔚姆绞?,把真相告訴給他們。但是我的出場方式,我的聲音,甚至是我講的內(nèi)容,聽起來都很可疑,很令人害怕??包括這一段話在內(nèi),我說的話總會叫人懷疑我是別有用心,所以就算我說了真相,別人也未必會信我?!?/br> 艾為禮沒想到對方這么有自知之明。 「但不管信不信,給別人製造出一種不知道該不該信我,且難以抉擇的兩難困境??這就是我的『模式』。」那個細細的聲音笑了一聲,低低地說:「韋羅的『模式』,也在漸漸成形喔?!?/br> 在店內(nèi)的死寂里,它輕輕嘆了一口氣。 「從她第一次死去的時候開始,她的『模式』就已經(jīng)暗中注定了。她是韋羅,大方自然、心直口快、爽俐外向的韋羅。這種性格的人??不論走在社會上的什么地方,都是能夠令人心生信任的。當她依從本能,開始在這個便利店中狩獵的時候,她甚至會變得沒有一丁點可疑,就像一團小太陽一樣,勃勃燃燒著生機,吸引著別人的無限信任?!?/br> 它似乎很羨慕一樣,細細地說道;「她的『模式』,跟我的剛好相反呀。」 怎么會有這樣荒唐可笑,無法證偽的說法,艾為禮一時簡直想要吼叫、想要大笑;她仰起頭,張開嘴,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她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是她想衝到對方面前,把這件事講給她聽,一起笑一起罵的??但這件事她卻唯獨無法對韋羅說出口。 「我有最后一個建議給你。」那個聲音慢慢地說,「『韋羅』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變成我們中的一份子。她仍然處于成形的迷茫期,所以你還有機會逃掉,等她最終成形了,就晚了。你不要從大門走,從后門走,上次殺掉韋羅的那個東西,此時受『模式』限制,已經(jīng)無法再對你出手了。你現(xiàn)在趁『韋羅』意識不敏銳時,從后門悄悄走掉,你還有一線活命機會。我知道,你覺得后門很危險,不過??不建議你走后門的話,怎么能讓我顯得難辨真?zhèn)?,別有用心呢?」 「后門?」艾為禮忍不住身體都縮緊了一點,「你這樣說,只是為了讓我反而相信你吧?」 「不不,你看,當你意識到我可能是在故意博取你的信任時,你不就又不信任我了嗎?」那個聲音細細地一笑,說道:「以令人疑神疑鬼的方式遞上真相,就是我的『模式』啊。」 這是它向艾為禮說的最后一句話。 在那之后,艾為禮等了好幾分鐘,能聽到的,只有身后韋羅均勻綿長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