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山上已有了些許涼意，只穿著單薄睡衣就出來蹓躂的我，在吹了風(fēng)之后，終究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會冷嗎？」老師馬上脫下他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穿這么少就跑出來，還是年輕人勇猛?！?/br>
    透過外套間接傳來的老師的體溫、包覆我上半身的洗衣精的氣味，讓我瞬間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我捉緊外套，撇過頭，「老、老師也還很年輕吧?！?/br>
    「二十六歲，以社會來說是算年輕，但對高中生而言已經(jīng)很老了吧?！顾Z氣無奈。

    「我覺得不會?！?/br>
    「是嗎？」老師笑了笑，「筑嫣你人真好。」

    但我想，學(xué)校里大多數(shù)的人，一定也都覺得不會。

    我不是特別的。

    我不是……

    盤旋在我腦中的疑問正無止境地擴大著，我終于憋不住地問出了口：「老師，您為什么沒有趕我回房間呢？」

    為什么會愿意讓我待在你的旁邊？

    「照理說確實是要這么做呢?！估蠋熓Γ覆贿^都這個時間了，你會刻意跑出來，想必應(yīng)該真的是睡不著吧。況且，本來主要也只是要防止學(xué)生亂跑導(dǎo)致受傷或迷路，但我知道筑嫣你不是會這么做的人。反正山上沒辦法滑手機，既然如此，那多一個人陪我待在這里，也沒什么不好啊?！?/br>
    所以，是因為是我，才沒關(guān)係的嗎？

    我還能不要臉地這么想嗎？

    「不過有件事情，我倒是真的有點好奇想問你，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多管間事?！馆p啜了口水果酒后，老師說道。

    我靜靜地聽著。

    「筑嫣你……」老師頓了頓，「是真的喜歡雙翊嗎？」

    我錯愕地睜大眼。

    「抱歉，我知道身為老師，沒什么立場干涉學(xué)生的感情。只是……因為我注意到運動會那天，明明雙翊也到你身邊了，你卻選擇讓燦熏扶你。或許是我思想過時了吧，可是假如是我，在那種情況之下，我肯定會比較想依靠我喜歡的對象?！?/br>
    我一驚，張口就想解釋：「我對燦熏并不是──」

    「我知道，這一點你一直都沒變過。」老師莞爾，「然而，在朋友與男朋友之間，你選擇了朋友，我唯一能得到的結(jié)論，就是你并沒有那么喜歡你的男朋友了。」

    我愣愣地聽著，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但更荒唐的是，即便是在被詢問的狀態(tài)下，我的心上某一處，卻依然為了老師有注意到這件事而竊喜著。

    原來老師當時并不是隨意地看過來，而是真的有將一景一幕成像在記憶之中。

    「還有……這或許也是我的錯覺，但從我不小心目擊的場景看來，我感覺你并不喜歡雙翊吻你?！?/br>
    這確定是醉了吧？怎么會有老師直接對學(xué)生說這種話？

    然而，我在想，是月亮魔力生效？還是神秘氣氛使然？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既然已經(jīng)被看透，何不乾脆說出口呢？

    「老師，您知道嗎？」我仰頭看向月亮，下弦月升得比剛才更高了，「我一直認為，在這個世界上，能跟喜歡的對象一起終老的，是少數(shù)。多數(shù)的人，或許是因故錯過、或許是從未遇見，無論如何，最終可能只是選了一個當下最適合自己的人，便攜手走向未來?！?/br>
    老師聽著，沒有作聲。

    「如您所說，我并不是真的那么喜歡學(xué)長，但我知道學(xué)長是喜歡我的。雖然十六歲的年紀要講未來還不太夠資格，但客觀而言，我認為學(xué)長是不錯的對象。如果我跟學(xué)長在一起，至少能滿足他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愿望吧?！?/br>
    「你沒有嘗試去追過你喜歡的人嗎？」老師問。

    一朵云剛好飄經(jīng)月亮，使周圍景色暗了下來，「……沒有。」

    「為什么？」

    這是明知故問嗎？「因為我知道不可能的?！?/br>
    我聽見老師輕輕嘆了口氣，「那雙翊知道你這樣的想法嗎？知道你其實不那么喜歡他？」

    「當然不知道了。」我忍俊不禁。

    「那這樣他不是很可憐嗎？」

    「他跟喜歡的人在一起，而且我也會跟他牽手擁抱，甚至給他親吻，怎么會可憐？」

    「但我記得當初是你追他的？追自己的人其實不喜歡自己，如果我知道這件事，一定會非常難過?！?/br>
    我一時語塞。

    「再說……你知道，如果親吻的對象，并沒有懷著和自己相同的幸福與悸動，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嗎？」

    「怎么會呢？」我斂眸，「愿意讓他親，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很高興了吧，反正不就是圖個形式而已嗎？」

    「你真的這么覺得？」

    月亮重新露臉，我藉著月光瞄了老師一眼，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相當認真嚴肅，平日的親和在此時此刻完全不見蹤影。

    下一秒，他伸手輕扶起我的下巴，然后將他的脣覆上我的。

    我瞪大了眼。

    彼此接觸的地方彷彿竄出了一股電流，頃刻便蔓延到我的全身，一時之間令我不知所措。

    心臟亂了方寸、腦袋一片空白，唯有脣上的觸感清晰無比，所有的神經(jīng)細胞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個位置，有點飄飄然，又有點不切實際。

    原來和心儀的對象親吻，感受是這么不同的嗎？

    只是當老師退開、我找回知覺之后，我才清楚地看見老師臉上平靜如水的表情。

    就好像在宣告著，方才我心中所有的體驗，在老師那邊，全部都不存在。

    認清這個事實后，我瞬間覺得自己無比可悲。

    「對不起?！?/br>
    老師說完后，便離開了長椅，徒留我一人還在原地，任憑眼淚放肆在臉上。

    好痛。

    好痛啊。

    『你知道，如果親吻的對象，并沒有懷著和自己相同的幸福與悸動，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嗎？』

    幾分鐘前聽過的話在我腦袋中重復(fù)回響著，我只能讓淚水恣意落下。

    老師果然知道我的心情了。否則的話，他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吻我？

    我泣不成聲。

    真的，好痛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