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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一隻沒有爪子的鳥在線閱讀 - 「一個Facebook好友申請」

「一個Facebook好友申請」

    十月九號的時候林鶴洋在facebook上收到一個好友申請。他一眼就從頭像認(rèn)出那是曉柔,現(xiàn)在她給自己起了一個英文名字叫「tracy」,全名「tracylau」,特意用了白話的拼寫方式。但在他心中,tracy是那種梳著《康熙來了》里面小s那樣的短發(fā),畫歐美系濃妝穿金色吊帶和白色牛仔短褲的女孩。他不知道這個畫面是怎么進(jìn)入他腦海里的,但他覺得tracy就是這樣的。

    曉柔一點(diǎn)也不tracy。

    通過好友申請之后「tracy」立刻給他發(fā)來了信息,好像她時刻都盯著手機(jī)等待facebook提醒似的。瞧瞧,馬克·扎克伯格,這就是你乾的好事,你發(fā)明了facebook然后讓所有青少年都沉迷于此。反正能考上哈佛大學(xué)的是你,賺了上億美元的也是你,對吧?

    好了,停下來吧,林鶴洋,憤世嫉俗得有些超過了。

    「鶴洋,你在美國還好嗎?」

    這是他和「tracy」分手后他們兩人的第一句對話,他相當(dāng)體面地回復(fù),「我還好,你呢?」

    「最近要期中考試,有點(diǎn)忙?!?/br>
    對話框顯示曉柔還在打字中,于是林鶴洋停了下來。他選擇等待。

    「咱們高中建了一個facebook群組,你想要加入嗎?」曉柔的消息從頁面底端跑上來。

    「喔,好啊,謝謝。」

    他點(diǎn)擊了曉柔的頭像,那是一個攝像頭在斜上方五十度角的自拍。這個角度稀釋了曉柔這張臉的優(yōu)點(diǎn),比如圓潤,光澤或是稚嫩。那原本應(yīng)該是一張乾凈清純的臉,在他的記憶里,就像每週四下午代數(shù)課之后,陽光下合適的溫度和亮光,灑在籃球場旁邊的大紅花上。是的,這個場景給他的感覺就像曉柔的臉。

    它艷俗卻高貴,有點(diǎn)躁動又沁人心脾。

    和其他facebook好友一樣,曉柔的主頁清一色的日常分享:一些自拍,生活瑣事還有同學(xué)之間積極的點(diǎn)讚交流。緊接著一個陌生的賬號吸引了他的注意。九月二十三日劉曉柔在她的facebook動態(tài)上標(biāo)記了一個人,「davidkwok」,他點(diǎn)進(jìn)這個人的首頁發(fā)現(xiàn)最新一條動態(tài)已經(jīng)是三個月前,但左側(cè)的個人信息部分清楚地顯示著他目前大學(xué)二年級,就讀于帝國理工學(xué)院。林鶴洋知道這就是曉柔就讀的地方。

    而「david」這個名字刺痛了他。

    頁面上的文字突然變成黑色的線,穿梭在他的視野里。困倦襲來,他深吸了一口氣,退出davidkwok的臉書頁面。教室里突然有些冷。此刻曉柔的消息再次傳來,「今年寒假咱們年級校友會組織la的旅行,我們打算一起去,你打算去嗎?」

    「『我們』?」他問道,即便他大概猜到了答案是什么。

    「我和我男朋友。」曉柔很直截了當(dāng)?shù)鼗貜?fù),就好像這他媽是什么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就是關(guān)于對分手還沒到半年的前男友袒露自己要和現(xiàn)男友出去旅游甚至還邀請前男友同去這件事。

    去你媽的。

    就像半年前在cao場上曉柔提出「我們分手吧」的那一天,林鶴洋此刻再一次在內(nèi)心深處罵道。

    去,你,媽,的。

    「我們才分手半年哎?」他問道,敲打鍵盤的聲音在圖書館里回蕩,那讓他覺得很洩憤。

    「你現(xiàn)在還單身?」曉柔卻反問。

    ——喔,是的,他媽的,我現(xiàn)在,還單身!

    因?yàn)槲也幌衲闶莻€混蛋,輕而易舉就可以把我們高中兩年的戀情拋之腦后,在大西洋彼岸的不列顛什么什么的地方享受生活和其他男人的愛慕!

    縱使林鶴洋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爆炸了,他還是相當(dāng)平靜地坐著,屁股嚴(yán)絲合縫地貼在椅子上?!甘堑?,我可不像你那么快就從這件事走出來?!?/br>
    「……」

    什么意思?省略號?

    就只是省略號?

    林鶴洋恨死了,牙齦快要出血似的。

    「鶴洋,我們那時候心里都明白,我不適合你,你也不適合我。就算我沒有提出分手,你也會的。我們已經(jīng)不是高一時的我們了。」

    話是這樣沒錯……

    可是人真的會變得這么快嗎?不過是短暫的兩年時光,像翻過的書,回看的時候則味同嚼蠟。他那樣不遺馀力地回憶著那一天,當(dāng)他和曉柔間隔兩米站在cao場旁,就像兩顆永遠(yuǎn)也夠不到彼此的行道樹,曉柔那張飽滿又敲起來的嘴唇一張一合,她好像一隻鳥——一隻大雁或是其他之類的候鳥,總之,她可以飛到她想要去到的任何地方,因?yàn)樗粚儆谌魏蔚胤?、任何人?/br>
    她是自由的。

    她是自由的……

    在他關(guān)掉臉書網(wǎng)頁的下一秒就打開手機(jī)按開電話撥通了蘇瑞的號碼?!改阍谀睦铮俊顾_門見山地問道。

    「呃……我在hayes,我在趕作業(yè)?!?/br>
    「我可以過去找你嗎?」他逼問道。

    「可以是可以,不過……」

    然后林鶴洋打斷了他,把蠻橫無理這一作風(fēng)貫徹到底。他追問出蘇瑞趕功課的教室門牌號之后就把筆記本電腦塞回書包里,在那一刻故意搞出了一些動靜,引來一些學(xué)生不滿的目光,但他不在乎。他必須要做出一些大動干戈的架勢,好像這樣能證明他的行為是正確的、中肯的、深思熟慮的——或是其他什么的。

    在那之后從18街圖書館走到hayes樓的十分鐘里他沒有了記憶。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到的,不記得那一刻的天氣如何,在路上與什么樣的人擦肩而過,又聽到了哪些歡聲笑語。那些記憶在不經(jīng)意間,偶爾的時候,當(dāng)他逐漸年長,會突然回到他的夢里。他總會記得有那么一個下午,天高云淡,鳥雀歡唱,飛盤和吊床在草坪上繪畫,而他一步步向前。

    然后他就來到了hayes樓的三層,那里有一排計(jì)算機(jī)教室,而蘇瑞就在其中的那一間里,當(dāng)他推門而入的時候蘇瑞坐在第二排,整個人被電腦屏幕遮住了大半,但他還是立刻站起來和林鶴洋打招呼,而林鶴洋沉默著。他摔下書包,衝上前去,對方的那雙飛挑著的眼睛隨著他們之間距離縮短而一點(diǎn)點(diǎn)睜大,好像盛開的花一樣。

    那確實(shí)是他第一次親一個男人。老實(shí)講,蘇瑞是這世界上他親吻的第二個人,非常榮幸,謝謝大家,而這感覺無比他媽的美妙。在那幾秒的時間里他差不多就把劉曉柔——「tracylau」這個人拋之腦后了。劉曉柔他媽的是誰?他不知道,他不認(rèn)得,讓所有無關(guān)緊要的人都滾出他的美好新世界吧,那他真的會他媽的感恩戴德。

    ……話說回來,為什么曉柔要把她的姓按照粵語的拼寫方式來寫?原本應(yīng)該是「liu」而不是「lau」,他相當(dāng)肯定,但好像這樣就能顯得自己更加「iional」似的,她暗戳戳在臉書上給自己改姓,真是個虛榮又假惺惺的女人。

    嗯……對。

    他是在做什么來著……

    「啪!」

    ……喔,他想起來了。

    臉上還有點(diǎn)痛,好想被人扇了一巴掌。

    不對,他就是被人扇了一巴掌。蘇瑞惡狠狠盯著他,眼睛瞪得好像豐滿的桃核,眼尾依舊翹著,這雙好像小鹿一樣的眼睛,蠻橫又天真,連眼眶都染紅了睫毛,林鶴洋覺得自己一定會心甘情愿沉淪于此。

    一定……

    「這他媽是怎么回事?!」蘇瑞罵道,向他投來不可理喻的眼神。

    他愣住了,好像突然變成啞巴。

    「你以為你在干嘛?」

    教室門口路過的學(xué)生腳步停下來,似乎原本考慮在這里自習(xí),最終遲疑了片刻還是慢慢退出。瞧瞧,這才是讀得懂空氣的人才。林鶴洋的腦子里不合時宜地夸讚道。蘇瑞卻立刻回到電腦前,激烈地點(diǎn)擊著鼠標(biāo),然后他把課本收回書包里,電腦屏幕隨之熄滅,u盤從主機(jī)上拔下來,那上面掛著一個挺幼稚的皮卡丘掛飾。

    他要走了。

    林鶴洋在這個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內(nèi)心提醒自己。蘇瑞要走了。

    ——不可以讓他走。

    于是林鶴洋站在兩排桌椅之間的過道中,他這個寬肩膀的傢伙傻愣愣地那樣站著,差不多堵住了蘇瑞全部的出路。

    「你讓開。」那個年長的,u盤上掛著皮卡丘掛飾的男人說。

    「我不讓?!?/br>
    真有你的,姓林的,剛才還覺得別人幼稚?連小學(xué)二年級的孩子都不會這樣講話了。剛才是誰在嘲笑別人帶皮卡丘掛飾的?我看你連皮卡丘都不如。

    蘇瑞的反應(yīng)和林鶴洋在內(nèi)心的自嘲差不多。他差點(diǎn)就被氣笑了,林鶴洋發(fā)誓他覺得蘇瑞的嘴角都開始往上翹,而他當(dāng)然不會會錯意,他還沒有那么蠢,老天吶。他依舊緊張,而蘇瑞的眼神看上去就像是要?dú)⒘怂频摹?/br>
    「好?!鼓侨苏f,「那咱倆就在這兒站到晚上,直到你跟我說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止。」

    淦。

    「好、好吧……」他攤開手表示投降,「我……」

    「別告訴我你是跟別人打賭輸了或是什么的,我他媽可不——」

    「沒錯?!?/br>
    「……?。俊固K瑞那張嘴張開了,他上唇因?yàn)樨S滿而有點(diǎn)翹,那很輕易地就把林鶴洋拽回幾分鐘前,他們親吻。但此刻什么都沒有了。他什么都失去了。

    對沒錯,他一無所有。

    因?yàn)樗莻€如此不可理喻的懦夫,他扯了謊。他說,「對,我和——好吧,我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xiǎn),然后我的大冒險(xiǎn)就是……這個。」

    蘇瑞揚(yáng)起眉毛,雙臂交疊在胸前,「然后呢?其他人又怎么知道你完成了大冒險(xiǎn)?需要我去給你作證嗎?」

    林鶴洋趕忙接話,「如果可以的話這樣最好——」

    「滾你媽的蛋!」蘇瑞打斷他。老實(shí)講,從這樣一張臉的嘴里講出這種話給他帶來的反差感就好像阿諾·施瓦辛格宣佈自己下一部電影里演這世界上最娘的同性戀。此時此刻,蘇瑞好像也突然變得和阿諾·施瓦辛格一樣強(qiáng)壯,他把書包甩在肩膀上,然后狠狠地撞開林鶴洋,徑直朝門口走去。

    「我本來以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然后就是這里。

    如果林鶴洋的人生是一部電影,那他作為旁白音軌一定會讓鏡頭在這里暫停,然后插入一些畫外音,比如:就是這里需要讓觀眾們注意一下,因?yàn)樘K瑞講出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完全面對著林鶴洋。他偏過身子,只留下側(cè)臉。然后他就離開了,背影愈發(fā)渺小。那是個與他年齡不符的,好似少年的瘦削背影,而林鶴洋在原地佇立著。

    「現(xiàn)在,讓我們來分析一下蘇瑞的這句話?!沽助Q洋腦海中的那個畫外音會這樣說,「他說『我本來以為』,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曾經(jīng)對我有所判斷?他拿我同別的什么人比較?他用誰來對比我?接下來他說『你和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指的是誰?為什么他會認(rèn)為我和別人不一樣?我哪些地方先入為主地讓他認(rèn)為我和別人不一樣了?我和別人不一樣的話對于他來講有什么特殊意義嗎?」

    ——如果這個叫林鶴洋的蠢貨當(dāng)年拿出此刻這股字斟句酌一半的架勢,語文考試也不至于考倒數(shù)。

    而就像高中時期的每一場語文考試那樣,他再一次搞砸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