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先前在屋內(nèi)對峙時，金毛跟金光之間沒說幾句話，卻帶出了很多訊息量跟陌生的名字，李有間沒有把握能從趙地錦的口里得知實情，不如趁著金光跟她同車的機會探口風(fēng)。

    金光對自己坐過牢的事情不介意，他對這些敏感的話題也毫無隱瞞。

    〝潮汐鎮(zhèn)同行的都互相認(rèn)識，你剛剛說的金毛，他的班長叫做張章，跟我和爬墻虎都是同一個師傅帶出來的，爬墻虎小時候還奶聲奶氣叫我?guī)煾?，小小一個，長大后現(xiàn)在卻很恐怖。〞金光形容趙地錦『小小一個』，竟然隨意用食指跟拇指的距離去形容。

    〝…金光，你比的大小，差不多只有胚胎這么大喔。〞李有間提醒道，不過她完全可以理解金光為什么會怕趙地錦，這種隨意比劃，錯誤得離譜的尺寸，疑似有強迫癥的趙地錦一定會發(fā)飆。

    黃牙曾經(jīng)說過林秀秀、趙地錦跟金毛來自同一個工班，那就是張章的工班，而金光跟張章和趙地錦又是師承同一個師傅，李有間說不上來原因，只能說是直覺，直覺理清這層關(guān)係挺重要的。

    〝把所有臨時工挖角走的人是那個張章？〞

    〝也只有他有這樣的人脈，工地里張章的面子很大，大家都當(dāng)他人很好又很慷慨，就我知道他不是個好人。〞

    〝怎么說？〞

    金光唉聲嘆氣。〝就是他害我坐牢的。〞

    李有間豎直了腰，興趣來了，佯裝隨意問怎么發(fā)生的。

    〝他說有一個生意能發(fā)財，找人給我開了個帳戶，每個月收利息。〞

    〝……〞這不就是你活該自愿要參一腳的嗎？

    李有間有一句沒一句的跟金光間聊，他慢慢說出了所有他所知道的事情。

    這個叫做張章的男人，以前是金光的同門師哥，因為腦子靈活學(xué)習(xí)很快，很早就自己獨立出來帶工班了。二十年前經(jīng)濟發(fā)達，到處都要做建設(shè)，他后來開了建筑公司，事業(yè)做得開又懂得知恩圖報，每年都會給師傅陳金龍送紅包，當(dāng)年師傅特別喜歡他，幾乎把他當(dāng)成親兒子對待，有什么不錯的人才都往他的工班里面塞人，其中就有年齡尚小的趙地錦，直到師傅退休后把所有老客戶都給了張章，其中就有劉哥，一切就開始變調(diào)了。明明聽說他建筑公司周轉(zhuǎn)出了問題，到處借不到錢，急得很，過沒多久，案子沒接幾個，花錢卻開始大手大腳，出入都是名車接送。

    當(dāng)時的金光還不知道張章是靠著旁門左道發(fā)財，離開了師傅，不善交際的金光獨立出來單干的日子過得并不好，就想著去投靠師哥，沒過幾年好日子，就傻傻的被坑進了監(jiān)獄。張章經(jīng)常吸收像金毛這樣游手好間的年輕人到自己的工班，外人看著是栽培年輕人，博得好名聲，內(nèi)里這些年輕人跟著他久了，沒學(xué)什么傍身的技術(shù)，卻染上一堆壞習(xí)慣，接連害了好幾個年輕人被關(guān)，其中金光就有幾個認(rèn)識的，例如林秀秀的前男友跟黃牙的爸爸。雖然沒有抓到任何證據(jù)，但是陳金龍看不下去了，他雖然無兒無女，得靠著張章養(yǎng)老，卻又不想年輕人走上跟倒楣徒弟金光一樣的路，眼下徒弟里只有趙地錦比較爭氣，又堅持不沾壞事，于是經(jīng)常變著法子要她收人，金光自己也是其中一個。

    李有間覺得這個陳金龍也真是坑徒弟，不但把趙地錦放進了張章的工班里，好不容易她都跑出來單干了，陳金龍自己幫不上忙，就只知道把人往她的工班塞，把她的工班當(dāng)成收容所，要她來替張章造的孽收拾爛攤子。〝陳金龍簡直跟那些鄉(xiāng)土連續(xù)劇里面臨終託孤的父親沒兩樣，自己做不來的，就喜歡丟給兒女去傷腦筋。〞

    〝這個嘛…我們那個年代，教技術(shù)的師傅跟阿爸的地位也差不多。〞

    〝你要是有張章的照片，就記得給我看兩眼，免得以后我遇見了不認(rèn)得，被賣了都不知道。〞

    誰知道金光接下來隨意的一句話，讓李有間頭皮發(fā)麻。

    〝張章跟他女兒眉目挺像的，長得不像是會干壞事的人，偏偏一肚子壞水，你見過他女兒，就差不多那個樣子。〞

    〝…什么意思…為什么你會說我見過他的女兒？〞

    〝喂、看路、看路！〞

    李有間這才轉(zhuǎn)頭，差點越線對向車道。

    金光對她的反問感到困惑。〝海神時尚那個做鯨魚的案子，小胖敦說你就是設(shè)計師，所以是真的吧？〞

    〝嗯…〞

    〝外包的案子就是張章的女兒帶回工班的，當(dāng)時爬墻虎還在張章的工班里做事，就被指派為負(fù)責(zé)的外包師傅，我當(dāng)年沒工作，爬墻虎被指派來做后，私下找我來做個別零件的製作，所以這件事情我還記得。〞

    李有間回想起當(dāng)時提到外包師傅是誰時，小胖敦欲言又止的模樣，握著方向盤的手心開始冒汗。〝然后呢…？〞

    〝張章的女兒叫毓什么…啊，對，張毓琪，在卓越事務(wù)所做業(yè)務(wù)的。〞

    李有間不愿回想起的前女友，有一張清純無辜的臉孔，深金的案子是她給的，陳咬金是她介紹的客人…，李有間臉色慘白，手抖了起來。

    車內(nèi)昏暗，金光沒注意到李有間的表情，自顧自繼續(xù)說下去。〝那隻鯨魚有一處地方的零件設(shè)計有問題，我做不出來，爬墻虎本來想直接找你聯(lián)系，后來張毓琪告訴她說，這個設(shè)計師沒興趣跟她這樣的人討論，因為爬墻虎只是個做工的。〞所以得知李有間就是設(shè)計師后，金光一直不愿意跟她有過多接觸。

    〝我沒有說過這句話…，也從來不知道有這件事情…〞李有間語氣都顫抖了起來，她告訴自己冷靜，要冷靜下來。她記起剛認(rèn)識的時候，趙地錦總是三番五次提及她只是做工的。

    〝你、你怎么又哭起來了？〞

    因為李有間心里太多委屈，她壓不下來，控制不了。

    趙地錦先一步回到家中，她將給李有間的梳洗用具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著手在單人床下方舖了一個床給李有間，期間頻頻看向時間，這個點早應(yīng)該到工作室了，她卻始終沒有等到李有間，電話打了沒接后，心一涼，趕緊打去問金光，才得知李有間早已經(jīng)把他送到家了，此時開車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趙地錦開啟了奪命連環(huán)call的模式，不斷打給李有間，一顆心要跳到嗓子眼，直到第十五通，電話才接了起來，趙地錦聽見仍是李有間的聲音，憤怒的質(zhì)問她到底在哪？

    李有間吸了吸鼻涕，看著一旁的石敢當(dāng)廟，并沒有說。

    〝你現(xiàn)在到底安不安全？〞趙地錦覺得心臟被掐得慌。

    〝…你認(rèn)識張毓琪，為什么不肯告訴我？〞李有間披頭就問了這句話。

    趙地錦閉上眼睛，壓低自己的音量。〝我并非什么都了解…，李有間…你趕快過來，我們再慢慢聊。〞

    〝你要真的全部告訴我，不然我馬上走。〞

    趙地錦最討厭被威脅，但她立刻同意了。

    半個小時后，李有間紅著眼眶，沉默地坐在爬墻虎的迎賓室沙發(fā)上，等待趙地錦送上來的熱茶。

    〝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我不是什么都了解…，直到你告訴我，是你前任用你的帳號竊走公司資料，害你離職，我才猜到了張毓琪身上，我起初只知道你是陳金龍指定的設(shè)計師，我一直以為張毓琪主要是被張章派去監(jiān)視陳金龍而已。〞

    張毓琪跟趙地錦是天差地別的兩種人，從來不發(fā)脾氣，對人溫柔體貼愛撒嬌，趙地錦沒見過張毓琪幾次，因為她留洋讀書回來后就一直在北部工作，趙地錦出于對張章的反感，少數(shù)幾次的見面里，也對張毓琪敬而遠之，無論張毓琪表現(xiàn)得多么親切，趙地錦也可以感覺到她骨子里是根本看不起他們這些在她父親底下做工的人。

    〝陳咬金就是陳金龍…所以我不管是拿到首席的位置，還是丟了工作，其實都是他們兩個一起算計的嗎？〞

    趙地錦并不想幫張毓琪說話，可她也不想捏造事實，既然答應(yīng)了告訴李有間，就不能反悔。〝應(yīng)該只是臨時接到命令才做的，你出事是在謝莉莉來臺灣不久之后發(fā)生的，而在這之前，張毓琪跟陳咬金…都已經(jīng)跟你相處好幾年了吧？人心是rou做的，要背叛也要有一個足以抗衡的理由。〞

    李有間緩緩點頭。

    〝接下來的事情，一部分是我打聽到，另外一部分只是靠推敲，謝莉莉的家族掌門人在臺灣有案底，人在南非回不來，所以謝莉莉是被派來臺灣開發(fā)新買家的，她要迅速掌握隱藏的富人圈，張章又急著在謝莉莉那里得到好印象，于是指使了女兒偷竊卓越的客戶名單并獻給謝莉莉，張毓琪才突然背叛了你。〞

    李有間回憶跟張毓琪的點點滴滴，她們的教育背景相似，興趣相投，愛情中有爭執(zhí)，有謙讓，有犧牲，有奉獻，張毓琪一直努力爭取案子跟客戶給她，想要她成功，李有間努力賺錢撐起兩人共有的家，張毓琪雖然本性自私，卻會因為李有間跟助理玩鬧的親密距離，而悶不吭聲的吃醋，李有間曾經(jīng)珍惜這段關(guān)係，盡心盡力的維護，她們曾經(jīng)一起用心規(guī)劃未來，她還記得張毓琪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說她們要一起一輩子，她相信張毓琪是真的在這段感情中放了真心實意，所以李有間被背叛的時候，才會這么不敢相信，始終想要一個答案。

    〝怎么，打算原諒她？〞趙地錦表情很臭。

    〝……〞李有間被這句話從沉浸的回憶里拉出來。〝當(dāng)她決定背叛我，我們已經(jīng)不是一路的人了。〞

    趙地錦用鼻子輕輕哼了氣，不著痕跡的發(fā)洩自己的不愉快，然后繼續(xù)說。〝謝莉莉知道客戶名單來自卓越事務(wù)所，應(yīng)該也知道是用什么手段得來的，所以你試想，當(dāng)她做個餐廳的小投資時，竟然還會再次遇到被陷害的前卓越首席設(shè)計師，你也能猜到她當(dāng)時會是什么心情，普通人都會有所猜忌，更別提謝莉莉這種人了，所以才會派人跟蹤了你一段時間。〞這也是后來趙地錦調(diào)查了謝莉莉的真實身份后，才推敲出來的事實。〝負(fù)責(zé)跟蹤你的人，估計也是張章派來的，你的地址一定已經(jīng)暴露給很多人了，所以今天那個垃圾才會直接在家里埋伏你。〞趙地錦認(rèn)為那個家已經(jīng)不能再回去住了，而李有間待在哪，都不會比待在自己身邊安全。

    〝你覺得我報警有用嗎？〞

    趙地錦沒正面回答。〝…你認(rèn)為劉哥的豬舍，都經(jīng)營多少年了？〞

    李有間陷入了沉默。

    趙地錦見不得她這個樣子，但此時也不知道為什么，不捨得再罵她軟弱，她將茶湯倒入李有間的杯子里，緩緩說道。〝我爸爸曾經(jīng)也是陳金龍的徒弟…，我還在mama肚子里時，他已經(jīng)因為工地意外而走了。我mama的工作是在市場負(fù)責(zé)賣茶葉，陳金龍多年來都有幫襯她的生意，當(dāng)他開始跟張章和劉哥做起了違法的事情，他找我媽去談生意的地方做茶師，起初也只是想讓我媽賺些外快，但她長得美，客人都喜歡跟她嘮上兩句，陳金龍又開始希望我媽能認(rèn)識有錢的男人，后半輩子至少有個依靠。他出發(fā)點是好的，因為這也是我媽的希望，所以每當(dāng)晚上接到工作的時候，她就會打扮的漂漂亮亮，把我丟給夜市里的攤位老闆幫忙顧一段時間。〞

    趙地錦平心靜氣地敘述這段過往。〝談事里發(fā)生火拚是常有的事，子彈不會長眼睛，有時候也會波及無辜，我mama運氣不好，撞上了這個霉運。她是一個好mama，但沒讀什么書，給我取名字叫做地錦，是希望我可以攀上厚實的墻，不用像她這樣辛苦拉拔我到大。〞

    〝?shù)悴皇菚揽縿e人的人。〞李有間說道。

    〝我不依靠人，至少也是等到我讀完書后，才有辦法勉強做到，我一沒背景二沒技術(shù)三年齡小，跌跌撞撞后，還是要靠著陳金龍的幫助才能順利長大。至少在他的保護傘下，師兄們教了我不少東西，張章也讓我學(xué)會了交際手腕。〞趙地錦簡易地描述過往一些事情，最糟糕的莫過于自己試著去找工班，結(jié)果遇到試圖襲擊她的工人，把人打殘后，還是陳金龍幫忙壓下來的。

    〝你覺得陳金龍是個好人嗎？〞李有間回憶過往三年在陳金龍半裝傻半瘋癲的磨練下，自己確實成為了一個很好的室內(nèi)設(shè)計師，金光也覺得他是好人，他同時也拉拔了趙地錦長大。

    〝他沒錢的時候，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善人，有了錢后，立場就沒那么堅定了。陳金龍收留我是因為愧疚，他把你引來找我也是因為愧疚，但如果他真的想做一個堅定立場的好人，早該脫離張章，而不是替他們的組織做事，還幫著把錢轉(zhuǎn)到房地產(chǎn)上。〞趙地錦喝了一口茶。〝畢竟談到錢，很少有人能夠堅定立場。〞

    李有間沉定了情緒。

    〝過去的事已經(jīng)改變不了，至少有些事情，我得到了一個答案。〞她突然這么說道。

    〝張毓琪不是一個值得你過一輩子的人，只要她還要仰賴她父親的一天，不是這一次背叛你，也會是下一次。〞趙地錦知道她的答案是指什么，老實說出自己的感覺。

    李有間看著趙地錦，她對自己做錯事不假辭色，不愛溝通，不會寵人，不懂疼人，不懂得怎么去正確的愛人，只愛工作，可是這幾天的事情里，李有間已經(jīng)看到她最珍貴的東西，趙地錦人聰明有外貌，但最重要是有一顆不受誘惑，堅持正直的心，這確實少見。

    大多數(shù)的人不會平平順順過一生，而趙地錦的人品注定讓她不會在伴侶身處谷底的那一刻，選擇成為調(diào)頭離開的人。

    李有間突然起身，接近了趙地錦。

    趙地錦知道她想做什么，沒有阻止她，反而非常配合。

    這是她們之間第一個吻，先是試探，然后慢慢的加深。

    〝你跟她不一樣，一直很努力不讓身邊的人走上歪路。〞分開后，李有間說道。

    趙地錦認(rèn)為這段話過譽了，她只是普通人，試圖將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到盡善盡美。

    〝李有間，不走捷徑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也不可能有能力改變別人想走的道路。〞

    〝很巧，你這條路，我也想走，能不能帶上我？〞

    〝不走捷徑，就要更努力，更堅強。你既然親了我，就是決定跟我試試了，你現(xiàn)在還沒辦法跟我平行走。你還是先擦乾眼淚，跟我一起努力過好接下來的日子，把公司做大，直到能擺脫他們的影響范圍，才是最重要的。〞

    李有間再一次親吻她。

    這次是希望趙地錦不要碎碎念了。

    ________

    最近挺忙的,沒時間再繼續(xù)畫插圖或者寫番外,只能等完結(jié)后,把本傳都修改好,才能再繼續(xù)寫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