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老師是陽光下的初雪，一切都是美好而柔和的，埃蘭斯諾是深海下藏著的冰島，連關心都顯得沉默而無聲。

    她低頭，盡職盡責做好一個醫(yī)師。

    埃蘭斯諾：“你是不是在研究王蟲孵化蟲族的規(guī)律？有結果了嗎？”

    金黛軻：“有一些初步的結論了?！?/br>
    “整理一份報告上去，”埃蘭斯諾頓了頓，補充道，“或許能研究出來解決的辦法?！?/br>
    金黛軻不疑有他：“好?！?/br>
    埃蘭斯諾點頭。

    有了金黛軻的統(tǒng)計報告，那他自己去斬殺王蟲提議就有了數(shù)據(jù)證實，阿爾杰再反對，也不可能違逆大多數(shù)人的意見。

    時間又過了一個月，這期間，埃蘭斯諾再也沒有讓直播器拍到自己虛弱的模樣，出現(xiàn)在鏡頭面前的，是仿佛永遠都不會倒下的埃蘭斯諾上將。

    直到今天，埃蘭斯諾收到了阿爾杰的通訊。

    “總統(tǒng)府已經(jīng)通過你的單獨斬殺王蟲的提議了，”阿爾杰的臉色稱不上多好看，“黛軻提交的那份報告……是你的主意吧？”

    埃蘭斯諾不置可否：“大統(tǒng)領，我的提議可實施性很高?！?/br>
    阿爾杰沉默良久，他看著埃蘭斯諾那張和老師一樣的臉，忽的問了一個問題：“你能保證自己在斬殺完王蟲之后，活著從亂磁區(qū)回來嗎？”

    埃蘭斯諾似乎越來越清瘦了。

    他此前自毀的舉動，已經(jīng)在阿爾杰四個人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戰(zhàn)場上燃燒生命一樣的廝殺，卻生生挺著不肯休息，就像一根緊繃到極點的弦，一旦松開，就斷了。

    埃蘭斯諾：“最后一只蟲子死亡之前，我不會死?！?/br>
    阿爾杰追問：“那蟲族消滅之后呢？”

    這次埃蘭斯諾沒有說話。

    阿爾杰繼續(xù)說：“老師說，他想在曦光種花，他完成不了的事，你能完成嗎？”

    “阿爾杰，”埃蘭斯諾沒有叫大統(tǒng)領，而是很認真地叫了他的名字，“那顆種子開不了花。”

    他語氣很平淡，像是在提醒別人，更像在提醒自己——

    永遠都不要對不可能的事情懷有希望。

    ……

    三天后，這次蟲潮的規(guī)模比往常更大。

    戰(zhàn)場直播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基本已經(jīng)看不見那些主張和蟲族議和的評論了。

    沒有人能在看著自己的同胞慘死在蟲族之口這么長時間之后，還有臉說出來那種話。

    而人類聯(lián)盟在對于埃蘭斯諾的評價和態(tài)度上，也出現(xiàn)了三極分化的態(tài)度，厭惡他的人更加厭惡，一部分人保持中立，還有一部分已經(jīng)徹底進化者埃蘭斯諾的擁護者。

    戰(zhàn)斗持續(xù)到收尾階段，埃蘭斯諾仍不見疲態(tài)。

    他站在最前面，甩了甩手中的劍，瞇眼望向亂磁區(qū)。

    那個巨大的裂口宛如深淵，無數(shù)蟲族逃往那里，又有無數(shù)蟲子重新從里面爬出來。

    [蟲潮的戰(zhàn)線一次比一次離亂磁區(qū)更進了，早晚有一天把它們的老巢掘出來。]

    [不過蟲族的反擊也越來越兇猛了吧，畢竟都打到老家門口了。]

    [有埃蘭斯諾領著，有輸這個字眼嗎？]

    [得了吧，要是不什么先進武器都緊著西北星域先用，他估計早就死了吧。]

    [放什么屁呢，你什么時候看見埃蘭斯諾自己用熱武器了？他的武器不一直都是那把劍？]

    [你們說蟲族戰(zhàn)爭結束之后，對于埃蘭斯諾的審判，還會繼續(xù)嗎？]

    [結束？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一道耀眼的金光倏然遠離人類方向，宛如流星，飛速躍向亂磁區(qū)的深淵。埃蘭斯諾緊跟著蟲族退潮的黑線，瞬間消失在直播器的范圍之內(nèi)。

    短暫停滯之后，屏幕瞬間炸開了鍋。

    [woc!人人人掉下去了！]

    [他瘋了還是我瘋了，我怎么看著埃蘭斯諾跳下去了？?。

    [官方爸爸呢？出來解釋一下？]

    無數(shù)人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就差伸手將埃蘭斯諾從亂磁區(qū)撈出來了。

    正著急的時候，直播器突然轉接到總統(tǒng)府，阿爾杰正襟危坐在辦公桌前：“大家稍安勿躁?！?/br>
    億萬人都安靜地聽著他說話。

    “大家都知道，蟲族有一只王蟲存在，王蟲不死，蟲族很難消失?！?/br>
    阿爾杰整理了下思緒：“一個月前，埃蘭斯諾提交了一份報告。上面說，他找到了蟲族入侵的規(guī)律，每次蟲潮消退的時候，都是王蟲的衰弱期，只要抓住這段時間斬殺王蟲，就能從根源上解決殺不完的蟲族?！?/br>
    “埃蘭斯諾提議，由他單獨進入亂磁區(qū)斬殺王蟲，后來，金黛軻醫(yī)師也提供了一份初級數(shù)據(jù)統(tǒng)計，證實了這件事的可行性?！?/br>
    “經(jīng)過長達一個月的商議，為了人類不再長時間飽受戰(zhàn)火的侵蝕，即使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我們總統(tǒng)府還是通過了這項決議?！?/br>
    犧牲一個人，去換取一個微小的機會，去換一個讓千千萬萬人有命活下去的機會。

    這聽起來有些悲涼，卻又很符合人類延續(xù)至今‘犧牲’的價值觀。

    無數(shù)人躁動的心漸漸平復下來，進而開始變得復雜。

    阿爾杰已經(jīng)拋除了個人情感，沉穩(wěn)而冷靜的告訴所有人這個事實：“我希望，起碼在今晚，或者是說，埃蘭斯諾成功出來之前，星網(wǎng)上不要再有任何新的，辱罵他的留言出現(xiàn)?！?/br>
    “因為在這段時間里，我們?nèi)魏我粋€人都沒有資格，去辱罵一個為我們所有人戰(zhàn)斗的——

    英雄?！?/br>
    星網(wǎng)上前所未有的沉默。

    沒有人去提，萬一埃蘭斯諾失敗了會怎么樣。

    他們見證了太多次埃蘭斯諾的勝利，好像只要那個人還拿著劍，就永遠都不會輸。

    這天晚上，這片大陸，沒有任何一個人家滅了燈，像是無聲的祈愿。

    徹夜未眠。

    大軍守在亂磁區(qū)前寸步未離，有沉肅的夜風刮過這里，帶著繾綣思鄉(xiāng)的氣息。有人想家了。

    時間過了早上五點。

    亂磁區(qū)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星網(wǎng)開始sao動。

    [往常這個時候，蟲潮是不是已經(jīng)開始了。]

    [是的，往常最晚也是五點。]

    [現(xiàn)在還沒有見一只蟲子，是不是說明……]

    [埃蘭斯諾……]

    亂磁區(qū)驀的亮出一線金芒，有人持劍自深淵一躍而至。

    埃蘭斯諾滿身煞氣，一步一個血腳印從里面踏出來。

    他看了眼四周，兩三秒后，淡聲說：“你們中間，有誰想回家的，可以打報告了，我批條子。”

    千軍萬馬靜默。

    沒有歡呼雀躍。

    許久，只有一兩聲輕輕地抽噎。

    如夢初醒般，低泣聲越來越大了，黎明的光撒了下來，今天沒有響起炮火聲。

    殘余的蟲族龜縮在亂磁區(qū)，距離最終的勝利，還需要一場最簡單不過的清掃戰(zhàn)斗而已了。

    埃蘭斯諾輕輕攥緊了領口處的銀灰色小球。

    [……王蟲死了？]

    [真的死了，沒騙我嗎？]

    [我不開心，我哭的像個傻叉。]

    [忽然就淚崩了。]

    [如果是謊言，我也愿意永遠沉浸在里面。]

    [有誰能夠真的開心呢，那么長時間的戰(zhàn)爭，死了多少人。]

    他們眼睜睜看著多少無奈、死亡和絕望，日復一日在眼前上演，他們在星網(wǎng)上苦中作樂，挖苦諷刺，吵吵鬧鬧，可沒有一個正常人，不想讓戰(zhàn)爭停止。

    [埃蘭斯諾曾經(jīng)毀掉了我的家，可現(xiàn)在他握著劍又守了我新的家。我永遠都恨他，永遠都無法原諒他，但我也沒有辦法不去感激他。]

    [他是不是又受了很多傷，不讓別人看見。]

    直播鏡頭里，穿著軍裝的男人，除了發(fā)梢上沁著血跡之外，再看不出有哪里受傷了。

    就像他們之前不小心窺見過的，這個人總是將自己的傷處藏的嚴嚴實實，不叫人看見丁點。

    第42章

    宮渡在醫(yī)療艙住了整整三天, 才將小命吊回來。

    埃蘭斯諾這具身體又不真的是機械，殺王蟲當然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他現(xiàn)在對蟲子都快ptsd了。

    當然身體還是其次, 主要是精神域的損耗。

    或許是對他想要少死一些人，順便避開銀烏鴉，而提前推進劇情的懲罰, 他從亂磁區(qū)回來之后，精神域快廢了。

    怎么個廢法呢，用小光團的話說，就像個長滿了刺的篩子, 沒當場疼成傻子, 都是它屏蔽痛感的功勞。

    宮渡本人沒有什么感覺，只是覺得時不時在他眼前晃的醫(yī)師們有些多, 阿爾杰甚至專門將凱恩調(diào)了過來照顧他, 這么隆重的待遇, 叫他有點受寵若驚。

    小光團：“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嗎？”

    宮渡嘆道：“這可不是反派該有的結局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