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月光，被困在每家每戶窄小的院子里，總是很淡?！边B慎微輕聲道。

    明燭道：“不及南巡途中的月光亮?！?/br>
    連慎微沉默良久，“我是不是選擇錯了。南巡回去，我該進山莊看看的。”

    這話題太跳躍，明燭不明白什么意思，沒出聲。

    連慎微也不解釋，嘆了口氣，“把我在王府平時用的帕子，全都換成深色的吧。”

    他轉(zhuǎn)身進了臥房，“別告訴天南我出來過，免得他擔(dān)心?！?/br>
    明燭一一應(yīng)下。

    連慎微用完膳，沒去榻上休息。

    他心里莫名繃起了一根名為緊迫感的弦，天南和手底下的官員整理出來的京城近況就放在案上。

    他挪了一盞燈過去，細細看了起來。

    ——

    佛泉寺。

    莫達展開信紙。

    許久，蒼老的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猶疑。

    “連慎微，連瑜白，連……”

    他燒了信，“再細查，這次不要往江湖查了，去查查咱們這位太子殿下的生母，不要放過任何皇室秘聞?！?/br>
    “我記得，先帝曾經(jīng)的貼身暗衛(wèi)，還有活著的吧？”

    “是，”牧向道，“那您往邊疆傳的信？”

    “照計劃行事，厲寧封的腿就算恢復(fù)了，恐怕也來不及趕去邊疆，至于京城這邊……”

    莫達沉吟片刻。

    “暫時先看看攝政王有什么動靜?！?/br>
    ……

    景成帝只清醒了晚上一會，睡下之后，仍舊陷入了昏迷的狀態(tài)。

    剛剛聽見圣上好轉(zhuǎn)消息的大臣們穿好朝服上了朝，朝中氣氛緊張，大皇子、三皇子和應(yīng)璟決分立兩側(cè)，連慎微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半點蒼白之色。

    他們等了許久，等來的是李公公說今日散朝。

    群臣嘩然。

    連慎微：“不是說醒了？”

    李公公左右為難：“昨夜是醒了的?！?/br>
    陛下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

    許多人心里閃過這個念頭，眼神各異，但表現(xiàn)出來都是擔(dān)憂的樣子。

    左丞站出來說話：“陛下臥病，理當太子監(jiān)國，還請?zhí)拥钕鲁鰜碇鞒执缶帧！?/br>
    “左丞此言差矣，陛下病重，但太子殿下年歲尚小，攝政王熟悉朝務(wù)，還是請攝政王主持大局?！?/br>
    “殿下十六，哪里年幼？世祖登基時不過十五歲，大臣輔佐在側(cè)，不一樣朝廷穩(wěn)固？”

    “您也說了，是大臣輔佐，既然如此，攝政王輔佐在側(cè)有何不可？”

    連慎微：“好了?！?/br>
    吵吵嚷嚷的聲音慢慢安靜下來。

    連慎微骨頭里又冷又疼，很不想動，就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們。

    “諸位所言甚是有理，孤認為，如今京城動蕩不安，大皇子、三皇子、太子殿下，都是陛下的子嗣，理應(yīng)擔(dān)起自己的責(zé)任，替陛下分憂解難?！?/br>
    “你三人是兄弟，自然是要好好溝通才是。孤再熟練，也只是一個人，有忙不過來的時候?！?/br>
    他施施然站起來，笑了笑，“所以，還請三位殿下要盡心盡力才是?！?/br>
    連慎微這番話聽在有心人耳朵里，透著兩個意思。

    第一，他自己對皇位沒有興趣，也無所謂誰登基，誰爭贏了誰就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

    第二，他不會插手，不會放冷箭，袖手旁觀觀虎斗。

    幾家歡喜幾家愁。

    因著他這幾句唯恐京城不亂的話，應(yīng)璟決和他兩位皇兄之間的關(guān)系越來越緊張，明槍暗箭。

    在紫宸殿侍疾、東宮處理事務(wù)、忠義侯府找厲寧封，這三個地方來回奔走數(shù)日，應(yīng)璟決消瘦不少，但眼神越來越銳利，宛如經(jīng)過打磨的刀劍，隱隱露出鋒芒。

    “上次的下船后遇見的襲擊，是大皇兄下的手，衛(wèi)明達是新?lián)Q上去的守城將領(lǐng)，原本是個文官，調(diào)到臨焚城的位子上需要挺長一段時間的磨合期。”

    應(yīng)璟決每日能放松的地方，就剩下忠義侯府了，也能過來理一理思緒。

    “衛(wèi)明達對臨焚城的各項事務(wù)還不熟悉。他和大皇兄沒有關(guān)系，只是被推出來的擋箭牌。”

    “連慎微真的不管？不是說他之前在臨焚城也差點受傷？大皇子居然能睡得著覺?！?/br>
    厲寧封的腿從一開始的疼痛到后來的麻木，如今再次感應(yīng)到雙腿的存在感。腐爛的rou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只是經(jīng)絡(luò)裸露，肌rou有些萎縮，看著駭人。

    應(yīng)璟決搖頭：“奏折除了東宮，大部分全送到攝政王府里了，他權(quán)勢太大，如果插手，我們的機會更小。”

    “他現(xiàn)在選擇不插手，是件好事?！?/br>
    “對了，你的腿如何，浮猋先生怎么說？”

    厲寧封：“馬上進入最后一階段，有味藥斷了兩日，浮猋先生說是今日續(xù)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腿，“治療比預(yù)計的慢，結(jié)束已經(jīng)是秋日了，加上我還需要時間訓(xùn)練復(fù)原……”

    “能治好就行，”應(yīng)璟決頓了下，“什么藥停了兩日，需不需要我去尋？”

    “不必了?！?/br>
    風(fēng)恪扮成浮猋這個身份的模樣，拿著小罐子進來。

    應(yīng)璟決：“浮猋先生?！?/br>
    風(fēng)恪嗯了一聲，把桌子上調(diào)好的藥泥盒子拿出來，“缺的那味藥已經(jīng)來了?！?/br>
    他打開小罐子，里面的暗沉沉的血濃郁的像化不開的墨。

    第104章

    識海內(nèi)。

    宮渡半睡半醒很多日子, 難得有了些精神，在沙發(fā)上挪動了幾步，撿起擱置了很久的厚本子和筆, 翻過去紫羅蘭和向日葵的劇本，在空白的君子蘭紙張上畫了三條橫杠。

    然后又畫了個向下的箭頭。

    在三分之二處圈了個圈，標注重點。

    小光團湊過來：“劇本？”

    宮渡把筆一扔, 懶洋洋的：“嗯?！?/br>
    “……不寫了？”小光團難以置信，把這一張紙上的幾筆畫和前面兩個世界厚厚的劇本比了比，“什么意思？”

    宮渡：“你不會想知道的。”

    小光團：“……”

    “患上衰竭真的好累，”宮渡攤平, 語氣淡淡, 渾身的黑氣幾乎快溢滿識海，“我不開心, 其他人也別想開心?！?/br>
    小光團擔(dān)憂想勸他看開點。

    然后就聽見宮渡說, “我這么慘, 他們必須都得看見

    ——氣運值都是我的?！?/br>
    長時間半睡不睡的狀態(tài)極為折磨人，宮渡心底積壓的黑氣越來越多，脾氣發(fā)生微妙變化，他覺得自己之前不想要氣運值的想法簡直是愚蠢。

    這么一小會, 宮渡又困了, 半瞇著眼睛看向小光團，笑了笑，幽幽道：“知道如何摧毀一個人么?！?/br>
    “我最擅長了, 要不要我教你？”

    小光團：?。?！有病的神好可怕！

    它受到驚嚇默默炸毛, 火速飄到了一旁。

    宮渡嚇唬了一通, 心底的那點因為不適而堆積出來的惡劣因子散了不少。

    連慎微這具身體的衰敗已經(jīng)開始了, 不可逆轉(zhuǎn)不會停止, 死亡是早就注定了的事情。

    原以為剛開始的時候風(fēng)恪會診斷不出來，沒想到竟然察覺到了一點細微變化。

    不過無所謂。

    就算察覺到，也沒有辦法能治好的。

    主角團中年齡最小的應(yīng)璟決，如今也算是長大了，成長中的樹苗，要經(jīng)得住狂風(fēng)驟雨，才能長成大樹啊。

    ……

    因為斷了兩天的血，厲寧封的治療進程又比原來預(yù)計的慢，到了楓葉層林盡染，枯黃葉片飄落滿地的時候，才看見了治療結(jié)束的尾聲。

    京城的氛圍一日比一日緊張。

    所有人都無比關(guān)注紫宸殿傳來的消息。

    皇帝昏昏睡睡，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連慎微又持‘中立’態(tài)度，他沒有眾人想象的游刃有余，畢竟不是真正的坐山觀虎斗。

    一邊把控著局勢，一邊代權(quán)批改奏折，他這段時間幾乎沒有任何空閑的時間，經(jīng)常一夜一夜不睡覺。

    皇帝的壽材早在兩月前就備下了，除了應(yīng)璟決和宮里未出嫁的二公主，大皇子和三皇子在這段時間表現(xiàn)的極其孝順。

    當然，是在皇帝偶爾清醒的時候。

    景成帝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在最后的日子里，不知道是出于愧疚還是想彌補一二，清醒的時間里經(jīng)常把應(yīng)璟決叫來陪伴。

    他努力想讓他父子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回到最初在浮渡山莊的時候，依賴而親切，可惜這些年刻意的疏離早就變成了一道永遠也跨不過去的裂痕。

    “父皇總是說過去，可是兒子一場大病，忘得干干凈凈，也不記得母親的模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