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開明媚，夜晚殘存冬日的冷。劇組結(jié)算的工資不算多，余果拿其中一些買一件棉襖，穿在厚外套里面，她睡在佛遠(yuǎn)山的山腳民宿，半夜常聽到野貓發(fā)情，貓爪戳洗澡木桶的聲音。她睡的特別香，感覺這里是世外桃花，庭院散落的花瓣，連魚池都鋪滿花，再走遠(yuǎn)點(diǎn)，有條小溪可以洗衣、可以烤rou，有小孩大人追趕的足音。

    余果花費(fèi)一整個假日把這些可見的都記錄在相機(jī)里，她用木桶洗澡，在村子的小學(xué)校除草，聽小朋友背課文，除完她鋪張草蓆在瀑布旁的石地寫詩，她跟小孩胡言亂語;跟長老講輪回;跟老人討論生老病死，她以為自己不容易被環(huán)境所影響，當(dāng)她開始期待赤足踩水，錄影的畫面乾凈純粹，騎野馬、接花瓣、曬黃昏，張揚(yáng)如舊年的春，才發(fā)現(xiàn)沒有人能不被同化，都是用身體奉獻(xiàn)自然的信仰。

    煙羅帶清桉去張望北的租房聽他們的彩排，離二手小鎮(zhèn)老闆考核的日子剩不到一個禮拜，謝圖南和張望北這次準(zhǔn)備各兩首新歌，排練已經(jīng)一段時間，謝圖南這場負(fù)責(zé)主持，稿順的差不多，還多加兩個冷笑話。

    煙羅上完廁所看了一圈：「陳見洵呢？怎么沒看到他？」

    謝圖南幫梁勾倒水，在廚房喊：「回老家，過兩天回來?！?/br>
    「他的貝斯呢？不彈了？」

    「人家高材生，早就練完了，只剩你。」張望北坐在地上換新的吉他弦，之前那一根在上禮拜在二手小鎮(zhèn)表演太高昂，甚至還超時，老闆看觀眾反應(yīng)不錯就沒喊停，等張望北回后臺發(fā)現(xiàn)弦快斷，手指被割出血。

    「余果呢？小南怎么沒帶她過來看。」煙羅坐在沙發(fā)打開一包薯片，謝圖南伸手拿一片出來。

    「小孩出去玩了，過段時間才回來?！?/br>
    「你怎么還把人當(dāng)小孩看，我看余果挺聰明，敢說話。我前幾天還在車站看到她，掛著一臺相機(jī)在照相，不過這次你怎么沒跟前幾任一樣把人拴在身邊管著?！?/br>
    謝圖南瞇眼：「在車站，什么時候？」

    煙羅打開手機(jī)相簿，遞到謝圖南眼前：「一個禮拜前吧，往南下的火車，你不知道嗎？」

    謝圖南還真不知道余果會跑去哪，他覺得跟余果現(xiàn)在的關(guān)係還不到需要時刻報備的程度，余果沒說，謝圖南自然也不會多問，只是就怕猜疑：「半夜出發(fā)的嗎？」

    「是啊，晚上九十點(diǎn)的火車?！?/br>
    謝圖南搖搖頭，煙羅碰放在桌上的水藍(lán)色盒子：「我能問里面放的是什么東西嗎，自從上次我就超好奇?！?/br>
    張望北彈吉他抬起頭也說：「我也好奇到想直接拆開的程度。」

    謝圖南握著手機(jī)，頁面停在跟余果的通話紀(jì)錄：「南下的船票，她跟我說過想坐船去南方生活，我想先陪她過去看看?！?/br>
    煙羅勾起梁勾的胳膊，眼里閃過一絲訝異：「小南，跟你當(dāng)朋友這幾年，你特立獨(dú)行，有主見，我們都羨慕你寫歌有自己的風(fēng)格，有時候會瘋狂到我以為你不會去注意別人?！?/br>
    「但是她給我街道跟月亮，快哭了還跟我聊混沌?！怪x圖南笑著打開盒子，里面放兩張正方形的船票，日期早已定好，是他們結(jié)束考核的隔天：「我感覺她是我剖開的心臟?！?/br>
    謝圖南站起來推開陽臺的門，在本不應(yīng)該打電話的時間撥給余果。

    余果沒接。謝圖南等馀音播畢又再打一次，余果站在廟宇前接起電話。

    「余果，今天做了什么事？」謝圖南聞了空氣中散發(fā)的泥土味，這幾天天氣一直不好，難得今早晴朗半天，等會可能又要下一整個傍晚的雨。

    余果呼出一口氣，在余年離開家的第十七年，她終于來到宋茜所說的最后一站-佛遠(yuǎn)山。佛遠(yuǎn)山自名為佛遠(yuǎn)，傳說是這座山本是連體山，由于這座山的看管者一時著了魔，心術(shù)不正劈開山之間脆弱的連結(jié)，連體山變成兩座山，受到天神的謾罵，看管者無力管理兩座山，便選擇其中一座山長眠于此，看管者遠(yuǎn)離也代表神仙的遠(yuǎn)離，所以叫做佛遠(yuǎn)。

    無人管理的這片山開始出現(xiàn)泛泛之輩自稱精通仙術(shù)，

    余果的腿滿是被芒草割破的傷痕，她徒步走半天，兩旁相似的樹木讓她險些走錯路。昨晚民宿來一位拄拐杖的老人，余果和他相談甚歡，期間民宿老闆給老人兩甕酒，沒要錢，他們叫老人傳奇僧人，年已百歲，老人說生死有命，有輪回，余果持相反意見，討論到凌晨時分，民宿大廳只有兩盞黃燈，僧人越說興致越高，最后請余果上山去看看，去看新生跟輪回。

    余果站在廟宇前，廟宇是半開，從外可輕易看到內(nèi)側(cè)，正中間是一面橢圓的大鏡子，余果輕易從鏡子內(nèi)看到自己：「我在看一面大鏡子?！?/br>
    鏡子背側(cè)讓余果不寒而慄，一兩百位信眾齊刷刷的跪拜著一個活人跟一尊神像，他們擺的姿勢極為相似，手的位置不自然地扭曲和張開，臉上表情怪異的讓人恐懼，神像的手抱著一面鏡子。

    又是鏡子。

    活人在神像手上點(diǎn)火，神像開始燃燒，祂手上的一串紅色細(xì)線竄起一陣火苗，眨眼的時間，神像本身逐漸在燃燒，紅線延續(xù)到每個信眾的背上，活人開始唸在場信眾的名字，余果看見每個人背上有星星火苗，有一個人受不了背上因燃燒流出的鮮血及燒灼的皮膚，他奔跑、撲騰至神像的火坑，他突然背過身，甚至在看見那面鏡子前已經(jīng)來不及踩煞車，被活人一把推進(jìn)去。推倒的不只佛像，還有神像背后的太極圖。

    天地混沌，陰陽未分，萬物新生。男子獲得了新生。

    「余年，獲得了神的庇佑！」活人往火堆吐一口唾沫，空氣中瀰漫血腥的氣味。

    但男人看見什么使他如此恐懼？

    像一齣落幕的劇，周圍的人不顧背上還未燒盡的紅繩，他們跳舞，蹲下又起身，挽彼此的手臂，一圈一圈纏繞。他們用通苦和牽掛灌溉信仰。

    余果看豎立在外的大鏡子，沐浴在昏黃的暮色下，鏡子飽滿圓滑，如同清澈湖水，閃爍金黃，聚集鏡像，反射凝固之氣，漸漸鏡子由透明轉(zhuǎn)牙色，稱日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