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白又可愛
32. 夜幕低垂,那飯店的燈光卻依舊刺眼。 宸嗣集團包下了一整個高級飯店,盛大舉行王老總的生日派對。 曹熲霧坐在車上,泊車的小哥站在車門外等待著,而曹熲霧卻彷彿身體長了鉛,他雙手交握,深深呼吸。沒事的。沒事的。 突然臉上一陣搔癢,眼尾馀光掃見一團毛茸茸的白,回過頭,只見孫良人抓著小點在他臉上蹭,「主人主人,我在這里等你親一個喔!」孫良人熱情的配音著。 曹熲霧愣了愣,笑了出來,「你在干嘛?」 良人拿開了小點,自己湊了過去,在他唇上落下輕柔的溫,「不行,小點,我才可以親他。你們?nèi)斯肥馔??!?/br> 語畢又拿了小點晃了晃,「不!小點愛曹明公,我會跟你公平競爭!」 他激情演出,曹熲霧笑得樂不可支。 孫良人看他笑了,便丟開了絨毛狗,「我跟小點搶著喜歡的人,是最棒的。哪怕會膽小,會懦弱,也曾經(jīng)讓自己墮落,落入深淵萬丈,但依舊懷抱希望,依舊充滿勇氣。我相信你。」 「希望你沒錯付,小點也是?!共軣忪F打開了車門。 飯店大廳黑壓壓全是人,孫良人握著曹熲霧的手,二人穿越了人群。 得去祝賀才行。曹熲霧心里想著,右側(cè)有個舞臺,上面表演的樂團主唱曹熲霧睡過幾次,還沒遺忘的臉,他記得那個聲音,拉高音時跟叫床的聲音很相近,歌手某方面跟演員很雷同,他們的戲一場就是三分鐘,變成歌里的人,唱歌里的情。 看看以往戲曲都得唱,戲子都得有好嗓子,到后來戲與歌才分了開,演員不再需要嗯嗯啊啊咿咿啊啊,可電影仍需要配樂,也還是避不開主題曲,而歌曲必須有mv。曹熲霧想著這些,一股腦走到了舞臺前方,他的家人會在那里。 隨著那彷彿迎接高潮的高音不停疊加堆積,曹熲霧逐漸喘不過氣,那個感覺又來了,背上冷汗直流,很快襯衫在西裝里緊緊黏著背脊,心臟加速,會死。他會跟弟弟一樣,水流會灌入鼻腔,流進臟器里,水會填滿他每一個毛孔,把他的肌膚撐大,變得浮腫,他會變得蒼白而臃腫,鼻腔里全是藻類與微生物,他會死。 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缺氧的感覺將人逼緊,右手虎口卻猛然被捏了一把,很快躥上腦門的劇烈疼痛阻擋了包覆而來的死亡,如此疼痛,是活生生的痛意,痛張揚著生,大汗淋漓又活了一次,曹熲霧用力呼吸。 肺臟一陣頓痛,空氣填滿了那里,曹熲霧一陣頭暈目眩。 低頭一看,孫良人拇指掐著他虎口,指甲都沒進去了,壓出了亟欲見血的凹痕,如此用力,恐怕很難不瘀青??上鄬τ诮醣┝Φ膭幼?,孫良人臉上是溫柔的擔心。 「好痛?!共軣忪F道。 良人連忙放開了手。他沒問他還好嗎之類的,謝天謝地。曹熲霧想著,誰看都知道他不好,但他很努力了。良人要是問了,那就表示他失敗了,他看起來很糟。無論良人出自于顧及他的尊嚴或其他任何原因都好,曹熲霧都感謝他的沉默。 「你其實跟小點長得有點像。」曹熲霧道。 「我長歪了?」 曹熲霧搖搖頭,「又白又可愛。眼睛很清澈,能反射我的樣子?!?/br> 「它那是塑膠珠子,跟我的靈魂之窗能一樣嗎?」 當然不能。曹熲霧沒說出口,感覺整個人彷彿從水里被打撈而起,他想洗把臉。 距離家族成員還有幾步路,曹熲霧往后退了退,隨后轉(zhuǎn)身,先洗把臉。還不是時候。 良人看著他轉(zhuǎn)身,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回頭望了一眼曹熲霧方才試圖靠近的方向。 他看見幾個人有說有笑,老者慈眉善目,中年人笑臉迎人,年輕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的樣子誰看都是一家人,看著密不可分,絲毫沒有能再容納一人的空間。那樣的親密無間,在孤獨的人眼里看著很害怕嗎?孫良人回過身,趕忙追上了曹熲霧。 冷水潑在臉上,把冷汗沖進了排水孔。曹熲霧看了眼鏡中的自己,濕淋淋的臉看著失真,晃了晃臉,看看右臉又看看左臉,反覆幾次。也許廁所里強光吃掉了血色,讓他看著像具尸體。了無生趣。 門外有誰疾步走來,那快速的腳步聲竟不失沉穩(wěn),哪怕急也不顯焦躁,到底怎么做到的? 來人的身影走入了鏡中,鏡里良人面色紅潤,看來與光線無關(guān)。 曹熲霧再一次祈禱孫良人別開口問他好不好。然而再次靈驗,孫良人一字沒說。他走到洗手臺前,打開了水,曹熲霧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孫良人便彎下腰把自己的頭按到了水龍頭底下,很快他整個頭都濕了。 曹熲霧嚇了一跳,連忙將他往后拉,「你在干嘛?。俊?/br> 良人看向他,一頭一臉都是濕的,滴滴答答落了滿地,很快西裝也濕了大半,孫良人看著他,「你從來不會格格不入,你也不會是異類?!?/br> 我會陪著你。哪怕他沒說,答案也如此鮮明,聲聲入耳。 的確,曹熲霧一身冷汗,一頭一臉都濕了,他剛剛還想著自己分明一身體面看著卻還是特別狼狽,跟會場里光鮮亮麗的人們一點也勾不上邊。果然神經(jīng)病就該留在家里,誰會料到有個人還比他像個瘋子,竟直接在廁所洗起了頭? 孫良人實在濕得厲害,曹熲霧不得不去柜檯要了一間房,二人索性上樓好好整理自己一番。 衣服丟進了洗衣機,他們好好的洗了一次澡,從頭到尾。 原先都是沉默,后來也不曉得誰先開始的,他們笑個不停。的確在飯店廁所穿著上萬塊的西裝,在洗手臺沖垮了一大早做了造型的頭發(fā),想想都荒唐。 笑了半天吻在了一起,偶爾也許事后回憶沒那么好笑的事情,也會在當下特別使人無法抑制的想笑。一起為了一件蠢事樂個不停,這件事他們會一直記得的吧?因此曹熲霧恐慌的事會在時光洪流里被淡忘,他們只會記得孫良人洗頭了。然后他們會想不起來他為何洗頭,但愿如此。 洗好了澡衣服還在烘乾,二人穿上了浴袍坐在桌前,開了罐紅酒。 「改天一起出門玩吧良人。跟飛翔兄弟,還有小點。」 孫良人看著他,那人眉眼飽含英氣,兩道劍眉鋒利,目光灼灼,的確是帝王相。這樣的臉本該一路順遂的,可也不一定,欲戴皇冠必承其重。養(yǎng)在宮里的孩子們往往心里都有些缺陷。富饒的環(huán)境不一定能養(yǎng)出健康的孩子。 「那是你的家人嗎?剛剛那些?!沽既藛柕馈?/br> 「嗯。爺爺奶奶,爸爸mama,伯父伯母,堂兄弟姐妹?!共軣忪F微微一笑,「我母親是我的繼母,但因為很小就喊她mama了,所以一直都把她當成母親。我對她很抱歉,很歉疚。我一開始真的知道不是我的錯,但是后來真的不知道了……大家都說是因為我,慢慢的我也相信了?!?/br> 孫良人雖然不能理解他在說什么,但還是聽得很專注。 「連我都懷疑起自己了,看誰都覺得他們在指責我,怪罪我。我一輩子都彷彿洗不掉那樣的陰影,在他們面前我始終不敢開心的笑。我哪有資格?……但是,良人我其實沒有錯。我真的沒有,但我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去堅定這個想法,我提不起勇氣。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爛死了,像個垃圾,像一團被丟在水坑的廢紙,易碎又毫無意義?!?/br> 孫良人抬起手,兩手往他臉頰上拍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個誤把垃圾當寶撿回家的白癡嗎?我是白癡?」 曹熲霧一怔,「當然不是說你白癡?!?/br> 「那你怎么會是紙團呢?」良人微微一笑,「曹明公,你好好閉上眼?!?/br> 曹熲霧一開始有些猶豫,可看他一臉堅定便只好閉上了眼。隨后額頭上一熱,飽含愛憐的吻慢慢往下,經(jīng)過了他的眼皮他的鼻樑他的臉頰他的嘴,而后停住了,在唇上緩慢親吻著。一口一口,那綿密的吻細緻如雨,每一次都彷彿訴說著喜愛,被人如同寶物般對待。緩緩睜開眼,能見良人目光灼熱,烘衣機發(fā)出了聲響,低低的鳴叫,他們之間流動著什么,在一呼一吸之間情感隨著鼻息噴了滿臉。 「曹明公,我不知道你的過去怎么了,但那些成就了你的現(xiàn)在。請不要否認那些曾經(jīng),那些讓我遇見你,喜愛你,光是如此就足以讓人萬般感謝。謝謝你的曾經(jīng)讓你是你,謝謝你渡過了無數(shù)次的疼痛仍是頑強的來到了我懷里。對與錯都無所謂了,每個過去都是組合成你的碎片,缺一不可。哪怕疼痛也是你,苦痛也是你,我很感激你帶著傷卻仍舊對我溫柔,所以我也愛惜你的傷口,會替你擦藥,會陪你痊癒?!?/br> 傷口只要擦藥自然會好,雖然過程會疼,但總會好的,總有一天,最脆弱的地方也會長出最頑強堅固的肌膚。